这件往事,倘若是我再年轻个二三十岁,怕是根本不会想要去提。老了的好处就是以前放不下的东西,老了回头看,反而可以一笑泯恩仇了。
大隋,这个历史绵延最短的朝代之一,却给了天下文人最好的礼物——科举制度。隋朝大业元年,九品中正制的选拔官员方式被废除,取而代之的则是科举制。正是得益于此,出生寒门的祖父得以得以凭借自己的学识步入仕途,“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遍长安花”,也逐渐成就了家族书香门第的风貌。
那一年的科考,长兄江子砚是家中唯一参加考试的人。父亲为了锻炼他,并未接受学馆的生徒名额,而是将他送到老家江南参加当地乡试。父亲对于我们的要求一向严苛,江南作为乡试最难的考区,能脱颖而出的人必定是人中龙凤。所以当时出现了我送长兄“出京赶考”的罕见景象。“哥,好好发挥,我在家等你凯旋归来!”
我跟隐嘉聊到过此事,本想抱怨两句父亲的不近人情,哪知道他竟然羡慕起兄长子砚来。
“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舡吹笛雨萧萧,人语驿边桥。我做梦都想去江南一游而不可得,你兄长倒好,被家里逼着去了!你叫我怎么不羡慕?”说着,他开始策划起下一次科考,想办法也去江南参加乡试。
“滚开,你凑什么热闹?”看他不知民疾苦的样子,真的是想想一巴掌解一解我心头恨!“你出生皇族,还想着去占普通百姓的名额,不觉得残忍吗?”
当时他不过十岁,要他体恤民情似乎有些过份了。不过有一句话我并未说错,他很想去凑这个热闹,而且凭他的水平说不定真的会占了别人的名额。
自从第一次和四皇子玩了那一次“飞花令”,隐嘉就仿佛上了瘾一般,开始四处找人切磋。时而是御书房的外公,时而是国子监的小先生,实在找不到人,还会跑去找太监玩儿,无一例外全部获胜。我一直都搞不明白,他们中好多也是饱读诗书的文豪大家,怎么就比不过一个小孩子呢?特别是我在御书房看到秦老先生提笔挥毫下笔成文之后这个疑问愈发强烈。后来淑妃娘娘跟我说,他外公是在让着他呢,老人就喜欢溺爱孩子。我将此话告诉隐嘉,他偏不信,跑去找外公对峙,当得知事实后哭得哇哇叫。最后被皇上以“在书房大声喧哗”之名打了手板,被打的时候死咬着嘴唇没有哭出来。
不过他确实输过一次,之前提到过,年宴上和他父皇一对一玩“飞花令”。两代天才强强对话,年宴上满座文武大员都好好当了一回吃瓜群众。那日的令选了应时应景的“年”,皇上没有用一句先人诗句,全部原创和自己的儿子玩得不亦乐乎,席间时不时口吐莲花,令人拍案叫绝。有心机重的官员,手指偷偷沾醋在自己衣衫上记下了两人的对弈,本想回府后立刻整理成册。哪知道喝得酩酊大醉回家之后便倒头呼呼大睡,而家奴第一时间把衣服给洗了,得知真相的那个官员眼泪掉下来,这事便成了那一日巨大的遗憾。
由于科举考试的关系,那段时间先生被叫去出卷和批改,我们得以放几天长假。一大早我就来到有凤来仪,按照惯例,每逢长假,侍读书童需要去侍读对象的府邸待命,如果不需要在家自学就可以回去了。别人一般就是走走形式,要么侍读被留下来一起玩儿要么请个安就可以回去了。可是小皇子的情况特殊,不知道是不是“文曲星”的名号太过沉重,不仅仅皇上娘娘对他严格要求,就连他自己都经常主动加课——“你不懂,欲戴王冠,必受其重!”他不知道哪里学来的怪话。所以说,当时的他就想夺嫡了?
不过这日一进有凤来仪的大门就发现气氛不寻常。我看见隐嘉站在桌子上,用毛笔在皇上脸上画猫胡子,父子俩玩得其乐融融。喂喂,我刚刚吹你们勤奋好学,这就啪啪打我的脸真的好吗?
“子墨哥,我赢啦,一雪前耻!”他一见到我,高兴得手舞足蹈,一下子画黑了皇上半张脸。我强忍着笑意给皇上和娘娘请安,隐嘉则闹着要把另外半张脸也补上。
今天皇上决定放他假,可以不用学习,我稍松口气,跪拜准备退下,却被皇上叫住。“隐嘉这么多年闷在宫里,今天难得休息,你带他去你家里玩儿吧。”听到皇上这么说,小皇子自然是乐得不行。一来可以出宫游玩,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二来,我家祖籍江南,虽然院子小,但是却是京城中少有的江南风格的园林,对于他来说吸引力自然更大。
不过那之后听隐嘉说,那天绝对是父皇母后嫌弃他在旁边电灯泡了,招呼我把他领走好不被打扰。从此我开始佩服起皇上的说话艺术!
得知小皇子光临,家父倒是沉得住气,按照一般礼节好生招待。然而家里的丫鬟们个个儿迷妹般的表情还是让隐嘉满面红光。年纪长的凑过来捏他的腮帮子,年纪小的还有人写情诗给他,我这个小鲜肉少爷在家都没见你们这么殷勤!
“子墨哥,你家婢女的水平比宫女们好多了耶,你看她们写的情诗,有模有样。宫里的宫女们认识字的都没几个,嫌弃死了!”他一封一封看着情书,瞧他那得瑟样儿。不过确实如此,我家的下人都受到父亲和兄长们的耳濡目染,平常闲暇也会看看书,而且家中书房下人是可以随意进去看书的。虽然比不得富人家的千金小姐,不过认字读书还是起码的。
他挑挑拣拣找些还不错的情诗让我给他品鉴品鉴,我羡慕嫉妒恨地扭过头不理他,哪知道他居然大声读给我听!
夜夜思君不见君,月下孤影但随行。
翘首今日君来到,羞送书信表妾心。
噗!这是谁写的呀?我一把抢过来,字迹秀气工整,看起来还真花了心思。“你可别和别人说,被宫里人知道搞不好她们要被罚的。”我把书信丢到一边,边嘱咐着,一边想我们家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小才女。虽然言辞还太过稚嫩,不过一个自学的姑娘能有这样的笔触也是不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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