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冬季,木沽河不再沸腾,沿岸没有了苍绿,沙石裸露。在夏季便是两岸山坡到处鲜艳美丽,野山茶花、百合花、杜鹃花争相怒放。那是我最喜爱的地方,是童年乐园,是现在远方的怀念。

现在只有憨洋雀在沿河过冬,叫声应在河岸狗爬岩传回:憨多咯、憨多咯、寒风冻死了,明天就垒窝。孩子们洋雀一叫,都念叨这词。

河水在雨季高涨刷过的马牙石、青白石、羊肝黑石洁净工整,在晴日里阳光下河滩异常漂亮。河岸成了老人们散步的好去处;孩子们成群结队的玩耍,把那些圆石挨个围成圈圈,支锅庄、码城堡,不亦乐乎。偶尔青年情侣或是朋友手牵手闲逛在此,通常便会投来异样的眼光。有些窃窃私语会不小心让孩子们给听见,传到了沙旺才耳朵,于是就河岸几个村庄都知道了。

“哟,马开元那女儿风骚,在河岸就和别人亲嘴呢。”

“怪不得是野种,就说没多少教养,女大不收,丢人……。”沙莲花和谁嘀咕着,猪盆边她手杵着吆猪棍。“道说马开元有点丑福分,瞎了左眼取不了媳妇,捡个姑娘,看来是没什么教养。”

“你倒是八字福分啊,五个娃娃齐众众的,将来好日子呢。”沙旺才眯着他那通红的醉眼走来。

“你是耗子呢,耳朵怪灵,臭婆娘尿尿你也能听见。”沙莲花的嘴皮,沙旺才的铺口。下卡村沙家就出他俩,不理辈分,不忌宗族伦理。

“我就说那马开元没个囊子,咋样?差点上了你干当。”

故事便又得扯远。

沙家自康熙年间搬至下卡,祖训礼教,虽然没有出过什么达官贵人,立下书面祖训,但是宗教礼仪声传至此,也算是贤德厚礼宗族。

沙莲花父亲三代单传,到他这一代话说就快断根了。沙莲花上头两个哥哥都不幸夭折,媳妇在生了沙莲花后就没能再生。沙老汉十足不甘,领养一个上卡村姓马的娃。眼看娃就要长大成人,他感觉犯难,亲手盖起的五间瓦房没个接手。他爷爷的父亲和我爷爷的爷爷是弟兄,关系在宗族里就算是最近的。那五间大瓦房就在我家门前,中间隔着三棵百年核桃老树。在沙老汉犯难时,我爷爷给他出主意让沙莲花在家倒插门。起初他觉得不妥,拿捏不定,但又舍不得那五间瓦房十几亩土地,就还是这样定了。

村里在一个冬天晴日午后热闹了。核桃老树没有一片叶子,枝干三棵相互搭牵,远看像是三个拉手的人像。听说过去就有老阴阳看过,老树牵手,树下人家家庭会有组合。

那个热闹的午后,四川来的棉花匠把机床支在树下。穿叉裤的尿娃,缠头巾的月子婆,拄拐的奶奶爷爷都聚集来。这是新鲜玩意,不太见过,除了几个贩盐走过外地的人。

棉花在机床堆摞,弹弓皮哒皮哒一响,扯线、铺网,一天就有了两床被子成型。那时,沙莲花十八岁。沙家五间大瓦房空闲缺少人气,沙老汉一说是看地阴阳的意思,需要人气。四川人就免费住在他家了。起初三天,四川人没有接生意,几床五尺大棉被就算租金给了沙老汉。白天,四川人很忙,沙莲花送水铺线的挨着帮忙,沙老汉说女子就学学这也好。晚间,那五尺大的新被暖和,沙莲花常常是一黑便裹在里面。农村的夜就是这样黑得较早,那时没电没碳的。裹在大新被子里好不暖和,沙莲花常常说婆家没床棉花被小伙再好也算是个赶子。夜里,她便深深陶醉在暖烀的棉花被子里了,一久,她好像离不开了。离不开被子,更离不开会制作被子的人。都说荒年饿不死手艺人,有门值钱的手艺一辈子混得开,走哪都有饭碗。沙老汉看上了小伙,不到半月,四川人成沙家准女婿的事就传开了。

沙莲花新欢时日,沙老汉欢喜得合不拢嘴,这是天上掉下的姻缘福分八字。往后三年,沙莲花生了两个儿子,全家欢喜。可好景不长,就在沙莲花怀第三个孩子时,四川人生病死了,接着又招了个外省人,又有两个孩子,外省人没福分,也死了。

老马前几年在别人撮合下想过进沙家门,偷偷和沙莲花约会过。可沙老汉固执,偏要说世面不过,说他领养马家儿子,子孙就有一半马姓,沙莲花招了马开元就是乱套,死活不同意。加之老马性格懦弱,体力廋小,担心养不了六个孩子,就不再与沙莲花交往了。

现在,只要提及老马,沙莲花都是看不顺眼,她那双裁缝剪刀的嘴皮子逢人就说,嚼得烂橡皮说得穿锅底。老马更是她的眼中钉,她打心里看不起老马窝囊。为此,她就和她父亲沙老汉闹僵了,说她八字不好,她爹还不给她日子过。

沙莲花到处谣传老马没教养,姑娘没成家就与人亲嘴。这事传到了老马耳朵,老马难过了几天,电话里好几次骂了她女儿。

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有人莫为,哪有人不知。

父亲在年末回家,刚到上卡村口,马维李就杠父亲一句:“你儿子能耐了。”父亲是个老好性格,抽了支烟给他。“听说老厂那窝吗?那钱好挣,发财了。”父亲越听越不懂,马上追问:“咋回事,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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