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慢慢的醒了过来。最初的时候,我感觉有冰凉的东西滴在我脸上,然后就是浑身传来的剧痛,尤其是胸口,感觉呼吸一下都很痛,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肋骨断了,慢慢的我眼前的场景才变的清晰起来,我看见我躺在一堆尸体中间,我身边都是我们连的士兵,几乎占了我们连的一半,我从手撑着,勉强坐了起来。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脸,现在都面无血色的躺在我身边,我的心里百感交集,伤心,痛苦,失落,愤怒,恼火在我心里不停的翻滚,我感觉心里像堵了一块大石头,胸口憋的十分难受,喉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最后我哇的一下吐出一口血,一股腥味充斥着我的口腔。我看着周围的尸体,情绪有点崩溃,最后一下子嚎啕大哭了起来。这是我参加抗战以来,第一次感觉到绝望,那种什么也改变不了的绝望,我心里万念俱灰,疲惫不堪,那一瞬间各种想法充斥着我的头脑,投降,逃跑,自杀,这些想法在我脑袋里一闪而过,但是紧接着更多的画面在我脑海里闪过,王虎生被炸飞,赵二的牺牲,总队的人前仆后继的冲向日军坦克,小护士的笑脸,这些画面在我脑海里不断的交织,使我感觉到十分的疲惫,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只能嚎啕大哭。
过了一会,我内心有点冷静了下来,停止了哭泣,但是还是在不停的抽泣,我开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花了大概五分钟的时间,使自己勉强恢复到一个还算平静的状态。然后我发现我是在一片乱坟岗里,周围除了我们连队的士兵尸体,都是一座座无主孤坟。我坐在尸体中间,活动了一下手脚,万幸的是我还能动,我脱掉上衣,看见自己胸口是一片血迹,已经干了,胸口有几个地方被弹片打中,但是弹片只是插在肉里,我咬着牙,忍痛把它们拔出来,弹片勾着里面的嫩肉,痛的我佝偻着身子,半天才缓过来,好不容易拔完了三块弹片,我疼的差点都直不起腰来,我将已经被血染红的衬衣撕成条状,包扎了一下伤口,然后穿上外套,其实这衣服已经没法穿了,到处都是破洞,整件衣服上全是血,已经凝固成一片片的硬块。我弄好这些,扶着一棵树站了起来。三连的士兵横七竖八的躺在我周围,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和腐臭味,熏得我几欲作呕。好多苍蝇在尸体上嗡嗡的乱飞。我深呼了一口气,开始翻动这些尸体,看有没有和我一样幸存的。不幸的是,我翻遍了所有的尸体,也没看见一个活的,张子明和李爱国也躺在其中,张子明的手臂被炸断了,断口处已经开始腐烂,李爱国身上中了五枪,全部打在胸口,嘴角、鼻孔、耳朵里都流着血,已经干涸了。我呆在两人的尸体旁边,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心里已经难受到极点,我知道我可能马上又要崩溃了。这时我看见李爱国身下露出一截枪管,我翻过他的尸体,下面是一把步枪,枪身全都是血,我把步枪抽出来,拉开枪栓一看,里面还有子弹。我脑海里瞬间闪过自杀的念头,我把步枪对着自己的下巴,坐在地上,用手去摸扳机,中正步枪太长,我够不着扳机,于是我脱了鞋,用脚趾去踩扳机,扳机扣下的一瞬间,我脑海里一片空白,随着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传来,枪没响。
我突然一下子惊醒,猛的把那只枪摔向一边,步枪砸在一旁,“砰”的一声枪响,我吓得大叫了一声。看着眼前的一切,我瞬间恢复了神智,我这是干什么?我心里直骂自己是傻逼,我坐在地上喘了两口,穿好鞋子,把那支枪捡起来背在背上,在尸体里翻找着我用的着的东西。尸体应该已经被日军搜过了,我最后只找到了三十几发子弹,一个水壶和几块大洋。我找了一个斜挎包,把这些东西都装进去,然后对着尸体鞠了三个躬。便决定离去。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里是一处小山,山下是一片平原,我决定先往山上爬,看看自己在哪里。山不高,我很快就爬到山顶,此时我看见不远处就是彭泽县城。此时天上下着小雨,天气阴沉,我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从尸体的腐烂程度看,我起码在这里已经呆了三天了。按照11师的进攻计划,主力现在应该在攻击彭泽县,但是现在周围没有一点枪声,这说明要么是主力已经攻入城内,要么就是主力撤军了。我想先摸回城边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沿着山路一路向下,然后照着县城的方向一路走过去,此时我身上还是非常疼痛,只能非常缓慢的行走。没走一会,我就上了大路,我觉得这条路非常的熟悉,我四周看了看,发现这是通向彭泽的一条小路,当时我们从这里经过,去七星码头。走了没一会,我看见远处有几个人影向我走来,我吓的急忙跳进旁边的田野里,躲在半人高的秧苗里,透过秧苗的间隙,我看见几个老百姓向我这边小跑过来,我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我从农田里爬了上来,那几个老百姓一看见我,吓得扭头就走,我急忙大叫:“老乡,老乡,别跑,我是国军啊。”其中一个女人一边跑一边扭头看我,好像看我不是日本人,脚步慢慢缓了下来,最后停了下来,和身边的人一起对着我指指点点。我浑身剧痛,好几天没吃东西,已经一点力气都有了,只能用手撑着膝盖,眼睛看着她们。那几个人商量了一会,那个女人向我走了过来,在离我十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弯着腰看了看我,然后对着身后的人一挥手,道:“不是小日本鬼子,好像是个当兵的。”此时她后面的人才跟上来,那个女人走到我面前,掺了我一把,一看见我的脸,吓得手一松。我看她约30岁左右,打扮挺洋气,忙说道:“大姐,帮我一下,我受了伤,又好几天没吃东西,快要死了。”此时她身后那几个人也跟了上来,都是女人,有两个年纪轻的小女孩,其中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还一个约七八岁的模样,最小的那个女孩一看见我,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一边叫着:“鬼啊,鬼啊”就抱着她妈妈的腿。她妈也吓得不轻,一边拍着她一边说:“这个人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喔,吓死人了。”那女人看了看后面,说道:“莫管那么多,快走吧。”说着搀着我的手臂,领着我往前走。
我被那大姐搀着一直走了好几个小时,好几次我都快晕过去了,那大姐一直拉着我,最后我们走到一个村子里。进了一家房子,那大姐把我放在一张椅子上,其中一个女人吩咐她女儿去打了一盆水,让我洗洗脸。我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那女人“啧”了一声,这时候扶我那个女人走了过来,说道:“我来吧,你去准备点吃的。”说着用毛巾沾了水帮我擦脸,没一会那盆水就变成红色的了,她倒了水,又重新打了一碰,解开我的上衣,吓了一大跳,然后就对屋子里的女人喊道:“文静,文静,找点干净的布来,再找一身干净衣服。”里面应了一声。她看了看我全是血的胸口,有点害怕。我挣扎着想自己来,她按住我,让我别动,然后颤抖着解开了我胸口包扎的衬衣,我顿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伤口流了下来,应该是血,那女人吓得大叫了一声,屋子里几个女人急忙跑出来,其中一个看见我这个样子,喊道:“我去弄点草灰来。”说着往旁边一个屋子跑去,那个帮我擦脸的女人急忙捡起地上我的破衬衣,按住我的伤口,另外那个叫文静的女人也用布按住我的伤口,她们用的力气很大,我瞬间感觉到一阵剧痛,几乎要晕过去,但是怕吓到她们,我咬着牙没出声。我感觉她们俩的手都在抖。这时去拿草灰的那个女人,用一个碗装了一碗灰,急匆匆的跑过来,说道:“来了,来了,刚烧的。”那个帮我擦脸的女人抓起一把草灰,按在我伤口上,我顿时感觉伤口传来一整剧痛,我大叫一声,整个人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那女人急忙对边上人说:“快按住他,弟弟啊,你忍一下,马上就好了。”说着又抓起一把草灰,按在我别的伤口上,我疼的叫都叫不出来了,整个人被她们按在椅子上倒吸着凉气,我感觉我可能会被她们医死。“好了,好了,血止住了,没事了,没事了。”那个女人说道,我已经疼的说不出话来了。只能靠在椅子上听天由命。那女人帮我止血之后,又帮我擦了好一会身体,最后用布把我裹了一圈又一圈。“哎呦,你看他腿上还有血哎,是不是腿也受伤了。”一个女人在旁边叫道,“哎呦,那怎么办,总不能脱裤子吧。”“是的哎,多不好意思啊。”几个女人七嘴八舌的说道。“好了好了,别吵了,把他抬到房间里去。”那个帮我擦脸的女人说道。我被几个女人半抬半拖的弄到房间里的床上,那个帮我擦脸的女人对着屋里的人说:“你们都出去,打一盆热水来,把剪刀拿来,再拿点布条来。”那几个女人还在议论着什么,并且发出咯咯的笑声。“好了,好了,不要笑了,快去吧。”那几个女人这才收声,走出来房间。没一会,两个女人,一个端着一盆热水,一个手里抱着一堆布,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其中一个笑道:“姐姐,小心剪到人家的小弟弟啊。”门外立刻传来一阵哄笑,我脸瞬间红了,挣扎着对那个女人说:“姐,我自己来吧。”我身边的女人按住我,对身后的女人说道:“一天到晚没个正经,人家打鬼子受了那么重的伤,你们还在这开玩笑,都出去。”那两个女人被训斥了一顿,也不说话了,退出了房间。剩下的那个女人,先用剪刀剪开我的裤子,我有点慌想起来,但是一点力气也使不上,头昏昏沉沉的,身上到处都痛的要命。那女人剪开我的裤子,我闭着眼睛,脑子子里一片混乱。我感觉到一块热毛巾在我大腿上擦了擦,然后突然传来一阵剧痛,我还没反应过来,就是一把什么东西洒在我腿上,又是一阵剧痛,我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那种疼痛几乎是钻心的,我想叫又叫不出来,浑身又使不上力气,但是腿还是本能的抽搐了两下。那女人处理完我腿上的伤口,又把我的内裤脱掉,用热毛巾仔细的擦了擦,我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那女人松了口气,说道:“还好喔,没打到。”我感觉脸上滚烫,不知道怎么去接她的话。她帮我仔细的检查了一遍,又把我翻过去,帮我擦了一遍,然后给我套上衣服。我看她累的满头大汗,摸了摸我的额头,说道:“长的还怪好看的,应该不要紧,伤口都不深,老天保佑你不要有内伤。”此时我才看清除她长什么样子,她长的非常好看,鹅蛋脸,双眼皮的大眼睛,高挺的鼻子,樱桃小嘴,皮肤很白,齐肩发。一看就是家境很好的那种女人。她看我看着她,轻轻的拍了一下我的脸,笑道:“看什么看,闭上眼睛,睡觉。”说着捂着我的眼睛,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很失态,说了声谢谢,然后闭上眼睛。她拿开手,说道:“有什么事就叫我,我就在外屋。”我点点头,听见她收拾了东西,离开屋子关上了门。我一闭上眼,就再也睁不开了,浑身的疲倦感被柔软的床和被子包围,我几乎是一秒钟之后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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