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九月的白鹭城正是景色最好的时候，丹枫染红了索鲁姆河畔，宽阔的河面被霞光渲染出了大片大片的绚烂色彩，宛如披了一层霓裳。　　　　河面上，商船来来往往，在这个繁荣的贸易港口城国，这样的场景再寻常不过。时而从船上飘来欢快的潘特拉琴声，混合着提玛哈商人热情嘹亮的歌声，码头工人们听见了往往也会心一笑。　　　　白鹭城是中立国，无信仰，或者说，不限制国民信仰任何宗教或神，这可能也是它占地不过只有圣阿尔加德帝国的十分之一，却十足富饶昌盛的原因之一吧。　　　　一般这样的富庶之地往往惹来群狼环伺，白鹭城却巧妙地平衡了各方势力，能够做到这样处于漩涡中心又四处逢源的，恐怕也只有支撑着白鹭城一路壮大如斯的城主白文克了。　　　　白文克本姓诺森曼，这是一个皇室贵族的姓氏，属于欧罗亚特大陆上最古老的国度，厄加王朝。他为人精明，智谋卓越，背后的亲缘关系与势力分布更是深不可测，比如，鲜少有人知道，圣阿尔加德帝国的蒂塔骑士团团长雷阿瑟正是其亲外甥。　　　　可以说，这位城主大人本身就是个传奇。　　　　城主喜好瓷器与美人，以及一切令人赏心悦目的东西，这仿佛给有心之士指了一条明路，有些是嗅到了商机，有些则是心存攀附结交之意。　　　　海德庄园占地百亩，虽是秋季，其中却盛开着大团大团艳丽的红玫瑰，显然是财大气粗地使用了一点低阶的魔法阵，只因这里的主人酷爱玫瑰。　　　　绿草如茵的庭院之中，庄园的主人凯瑟琳·海德正面带桃花地娇笑着望向对面的青年，这个人又是为了什么而来呢？　　　　不过，不管他是什么心思，就他的外貌而言，的确是赏心悦目，哦不，完美无瑕。　　　　青年长了一头柔软的铂金长发，在脑后以手工编织的藏蓝蕾丝发带松松地束成一股，他光洁白皙的皮肤上看不到一个毛孔，纤长的淡金色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忽上忽下，如一只金丝雀迎接晨曦时扑棱的羽翅。　　　　还有那双眼睛。　　　　知更鸟蛋般的蓝色，比深海的蓝浅，比湖泊的蓝深，像极了索鲁姆河通向的迷蒂特兰内海，里面永远闪烁着令女人脸红心跳的、水汪汪的柔情蜜意。　　　　这仿佛得到光明神恩赐的容颜……凯瑟琳夫人满意地对青年笑了，虽然她的男爵封号是由城主赐予的，而她本身不过是城主众多情人中的一个，但慷慨的城主并不约束情人必须在床事上忠贞不二，私心里，她对这个名叫阿兰的洛林商人是十分渴望的。　　　　如果不是那道命令的话……　　　　“亲爱的阿兰，上一次你为我带来的瓷器已经全部成了城主的收藏，他让我向你问好。”　　　　凯瑟琳夫人涂着殷红甲油的手指轻轻搭上了青年戴着白手套的手背，青年并没有拒绝，而是微笑着看着她，凯瑟琳夫人笑得愈发娇媚，“不知这一次，亲爱的你又为我寻来了什么宝贝呢？”　　　　阿兰的嘴角上扬得恰到好处，他淡蓝的眼里波光流转，天生眉目含情，就连声音都有着女人无法拒绝的磁性。　　　　“尊敬的夫人，我想，我真应该带面镜子给您，”他的声音中有种让人着迷的魅惑，轻笑道，“这样您才会明白，在您面前，哪里还有什么能称得上是宝贝。”　　　　他反握住凯瑟琳夫人的手，轻轻托到唇边一吻，一双眼睛最是真挚柔情。　　　　一个如此俊美的青年，又用足心思变着法哄人开心，恐怕没有哪个女人会不受用。凯瑟琳夫人被哄得娇笑声不断，而阿兰的眼中却几不可察地闪过一丝冷漠。　　　　“……你可真是个满嘴甜言的骗子，我的阿兰。”　　　　两人不知不觉就将生意谈完，末了，凯瑟琳夫人抽出真丝手绢按了按笑出泪花的眼角，看着阿兰笑道。　　　　阿兰微微皱眉，略显无奈地笑了笑，无论什么样的神情出现在他这张完美无缺的脸上总是格外真诚，此时的他饶是夸张居多，却仍能引得贵族女人们生出母性，不愿让他受到半点委屈。心软之际，他说什么都成了对的。　　　　“夫人，您这么说可真是冤枉了我，洛林商人最为重信，何况……我从不对尊贵又美丽的女人说谎。”　　　　凯瑟琳夫人痴迷的目光略收，眼中升起了些许惋惜，叹息道：“我可真喜欢你这张嘴，只可惜，你真的是洛林商人吗，我的阿兰？”　　　　说到这里，青年的脸色微变，但候在不远处的仆人们不知何时已经用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了，不用说，光听就知道，庄园外面恐怕已经被士兵包围了。　　　　此刻已经失去了逃跑的良机，不过，也不是不可为之。　　　　还没等青年动作，凯瑟琳夫人便施施然在此前摸过青年的那只手上戴上了一枚戒指，青年的目力极佳，略略一扫便认清了东西的出处。　　　　啧，巫戒……看来今天是栽了。　　　　即便如此，青年也没有露出惊慌的神色，他反倒像是全部想通了，因而放松下来，再度露出了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　　　　他无奈地摊了摊手，道：“夫人，您这样对我，我可是会伤心的。”　　　　凯瑟琳夫人抚摸着手指上的戒指，淡淡道：“这是从东边的女巫那儿弄来的东西，我劝你熄了拿我做人质脱逃的心思，若是碰了我，这巫戒的诅咒之力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的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忧愁，眼神惋惜地看着青年，“我真的很喜欢你，哪怕得不到你，也不想看着你这么美丽的脸和身子被诅咒之力变成一堆白骨……所以，乖乖地和我的人走吧，别多事。”　　　　青年注视了凯瑟琳夫人片刻，在凯瑟琳夫人脸红心跳之前半垂下了眼，微笑依旧不变。　　　　“既然如此，我总是不忍心拒绝高贵美丽的夫人的，那么，我们后会有期，夫人。”　　　　凯瑟琳夫人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仆人用枪押着青年离去，直到那修长挺拔的身影看不见了，她才叹息着喝干了杯子里已经冷却的红茶。　　　　后会有期？不，想要青年的是蒂塔骑士团的团长，他的身后站着圣阿尔加德帝国，虽然她也不知道阿兰何德何能值得骑士团长出手，可被他们盯上，青年还会有命在？　　　　凯瑟琳夫人对此态度并不乐观，不过，她还有大把的精力可以在男宠和舞会上挥霍，即便失去了这个难得合心意的阿兰，她也不缺选择……　　　　被押送出了庄园的青年被交接给了身穿军装的士兵们，他从头到尾都非常配合，哪怕沦为了阶下囚也依然优雅迷人。见他如此，士兵们也自然而然地减少了一些粗暴的举动。　　　　一辆马车停在了庄园门口，很显然，是早就备好了等着的。　　　　青年扫了一眼押送他的士兵，轻轻笑了笑。　　　　“没想到，我在有生之年竟还能被蒂塔骑士团亲自逮捕……”　　　　士兵眉头一皱，喝道：“知道就放明白点！别想反抗！”　　　　说着，推了他一把意思让他快点上车。　　　　青年踉跄了一下，差点撞倒车边的另一个士兵，他道了声抱歉，继而踏上了马车的车阶。红得诱人的唇勾起了一个奇异的微笑，他低喃道：“反抗？不，我不会反抗的……”　　　　马车的门关拢，车驶过，士兵团也跟着离开，没有人注意到地上多了一枚被撞落的军装纽扣。　　　　纽扣上的雷霆标记，正是蒂法骑士团的团徽图案。　　　　夜晚，有个不起眼的身影在庄园门口一闪而过，捡走了那枚纽扣。　　　　白鹭城里所发生的一切不胫而走，毕竟蒂塔骑士团的动静不可能瞒过消息灵通的人。　　　　在欧罗亚特大陆上，除了版图最辽阔的圣阿尔加德帝国、历史最悠久的厄加王朝，其余小国林立，权力复杂，光是西南边境就有二十多个国家。　　　　龙岛在大陆西南以南，光是这次被龙侵略或降伏的边境国就不下二十个。但这并不影响西南地区的黑市交易，反倒因为战火与牺牲使得地下交易更为猖獗。　　　　此刻，黑夜中的巴尔达山脉一片宁寂，谁也想不到，在这片森林覆盖的群山之下，竟然隐藏着繁荣了近五个世纪的西南黑市。　　　　黑市不在山中，而在地下。　　　　佩拉与伊利亚穿着样式统一的黑色斗篷，走过墙壁上竖着的火炬。斗篷很大，能把人遮得严严实实的，哪怕面对面走得再近也看不清脸。　　　　十三，三十三……佩拉淡金色的眼中映出跳跃的火光，她没有漏掉每一段火炬的数量和转角的距离。毫无疑问，这里有力量强大的法师布下的手笔，否则也无法在挖空的山中撑起这样一个广阔的空间。　　　　里面山洞套着山洞，看这架势很难不怀疑那位法师是不是把整座山挖空了。修葺得粗犷随性的山石墙面露出土黄的裸色，除了火把滋滋燃烧的声音听不到人声，所有人都穿着黑色斗篷慢慢地走着，留下了一条条沉默而狭长的影子。有些“人”的个头几乎有两层楼那么高，有些则如同在背上长了排刺，足以说明这里可不只有人类这一种生物。　　　　除了这诡异的气氛与环境，光看每相隔两米一个摊位的排布方式倒是与普通集市没有太大区别，但黑市上出售的商品却绝不会在普通集市上出现。佩拉的目光扫了一圈当下这个山洞里的商摊，附魔宝石，女巫戒指，灵魂水晶，枪支□□，陪葬兵刃……她对能量波动的感知力极强，可以确定，这里没有她要找的东西。　　　　“黑市斗篷上有基础隔灵符，穿上能隐藏气息，破了也有效。这玩意儿五个金币一件，你又欠了我五个金币，加上之前的一共三十六个金币，记住了吗？”　　　　伊利亚小声地冲佩拉碎碎念一些“常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佩拉已经充分了解到了这个小鬼的财迷本质。　　　　说来，小毛贼坑蒙拐骗偷样样在行，随便两下便能改头换面，钻起下水道来仿佛闲庭信步，这一路带着佩拉躲开各方眼线可谓是居功甚伟。　　　　他对哪里可能有人盯梢，何时能走官道都心里门清，也不知是不是家学渊源……不过他从不开口说他的事，当然，佩拉也不会去问。　　　　“这里是一对亡灵法师兄妹的地盘，一般可没人敢得罪亡灵法师。对亡灵法师来说，死亡不是终结，而是开始，所以他们臭名昭著的同时也令人忌惮。”　　　　“听着，如果有哪个不长眼的‘不小心’往你身上撞，你可不能放跑他！这都是咒术师惯用的伎俩，他们手脚可快，只要得到你身上的一粒纽扣就足以追踪你到天涯海角；若是有了你的一根头发，哼哼，那就更不得了了……”　　　　还有一点，这小鬼十足话唠。　　　　佩拉听起话来没个反应，总让人以为在发呆，伊利亚对此气得牙痒痒。　　　　“喂！你到底听进去没有！”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只能看见佩拉线条柔美的下颌和几缕碎发，嗯，很美。　　　　伊利亚不由有些脸红，啧，这女人长得倒是没话说，能跟她一比的也就只有叔叔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佩拉清寒的声音响起，语气沉稳，内容却不怎么友好。　　　　“黑市中不得高声说话。”　　　　伊利亚一怔，佩拉又加了一句，“是你说的。”　　　　“……”这女人，故意的？太坏了！　　　　伊利亚憋住心口老血，悻悻道：“你别忘了你要找东西可得靠我呢！”　　　　佩拉：“嗯。”　　　　嗯…？嗯！！？？？　　　　伊利亚感觉自己从龙火下救回来的命马上要被气死回去了。　　　　是的，当他把佩拉安全带出那勒斯后问及她的去处，佩拉说，她要找回她的武器。　　　　阿斯塔纳之星，凛冬怒吼，是在一个异世剑冢中寻获的骑士双剑。　　　　还有战戟，长鞭，圣锤，龙枪……这些都是她在不同时空里得到的珍宝，她必须一一寻回。为了不影响本世界运行，时空管理局会将重启时的任务信息分散绑定在她的装备上，双剑之上承载的是她的身份与经历。　　　　伊利亚说，找东西的最佳去处除了光明教会祭司大殿问水晶球，就是找各地的黑市，那里总是不缺消息流动。　　　　虽然伊利亚识趣地不提，但佩拉大概猜到这小鬼本来应该是想把她的剑带来这儿卖。黑市商人对于军火交易格外青睐，她已经看到不少稀有枪剑的摊子了。　　　　突然，伊利亚的脚步一顿，偏离了原有的方向。佩拉稍稍一瞥便发现他是冲着两个同样穿着黑市斗篷的摊主去的。　　　　尽管那两人已经压低了说话声，但以佩拉的耳力还是能清楚地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真的？白鹭城里开进了蒂塔骑士团的兵？”　　　　一人惊讶地问道。　　　　“只是底下的分团而已，而且只去一个男爵夫人的庄园晃了一遭……”　　　　另一人神秘兮兮地回答。　　　　“男爵夫人？哈，谁不知道白鹭城里的男爵夫人们都能组成一个连队了吧！说穿了不都是白文克养的母狗嚒……”　　　　两人默契地笑了起来，笑声里透着淫气。　　　　“消息传开了，都说是为了抓男爵养的情人，好像是个洛林商人。”　　　　笑了几声，知道消息的人又得瑟道。　　　　“嘁，那帮只会骗女人钱的小白脸，洛林人没一个好东西！”　　　　那人呸了一句。　　　　“可不是，听说睡得还是玫瑰男爵呢！就是那个大美人，凯瑟琳夫人，你知道吧……”　　　　“怎么不知道，有了她的画像我都能关起门弄上一天……”　　　　两人的话题越说越歪，愈发不堪入耳起来。　　　　伊利亚不再听下去，抛出三个金币捡走了跟前摊位上的一颗人造珍珠，对摊主道：“这个我要了。”　　　　什么都不买在一个摊位前站上这么久铁定引起怀疑，一颗假珍珠三个金币已经很值了，摊主当然愿意。　　　　“承蒙惠顾。”　　　　伊利亚掉头就走，佩拉默默地跟着他。方才，尽管不明显，她却能听出伊利亚的声音有些发颤。　　　　最后，伊利亚停在无人的洞穴死角，烦躁地在里头走来走去。　　　　佩拉坐在石墩上看了一会儿，突然出声：“那个洛林商人是你什么人？”　　　　伊利亚一惊，停下了脚步，瞪眼问道：“你能听懂吉布里茨语？不对……我是说，你怎么知道洛林商人？和我？”　　　　吉布里茨只是西南的一个小国，伊利亚没想到佩拉能听懂那里的地方话。　　　　其实，这个世界的语言在佩拉听来会有发音差别，但时空管理局早就在芯片设置程序解决了语言问题，她能听懂这个世界的任何一种语言，哪怕是非人生物的。　　　　“你需要我的帮助吗，我的朋友？”　　　　佩拉站起身，笔直的身姿锐意勃发。　　　　伊利亚呆呆地望着她，犹豫不定，嗫嚅问道：“为什么要帮我？”　　　　佩拉走出阴影，站在伊利亚跟前，随之露出的下半张脸上，能看见丰润的唇微微勾起。　　　　“我欠了你三十六个金币，”她朝一个只到她腰际的小孩子伸出手，语声带笑，“成交吗，小鬼？”　　　　傻站了片刻，伊利亚咬咬牙挥手狠狠拍进了对方看似纤弱的手，可就是它，在众目睽睽下创造了屠龙的奇迹。　　　　他紧紧握住佩拉的手，感受到对面传来的干燥与力度，恶声恶气道：“成交！”　　　　佩拉庄重道：“我，佩拉·海叶森思·阿斯塔纳，以骑士之名承诺帮助我的友人。那么，说说你叫什么名字？还有那个洛林商人的事。”　　　　伊利亚皱着眉头，没有问出为何佩拉不守那勒斯皇姓，而是慢慢说道：“伊利亚…我叫伊利亚，那家伙是我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