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安恬如很想问问对方,你家兄是谁,为什么会提起我。然两人不熟,她不好意思直接问,便暂时按下心中小小的疑惑,回答了女子的问题,“槐树。”    程蓁略感意外,她原本以为对方亲自动手,种的大约是梅花、海棠这等风雅的花木,或是有特别意义的树,再未料到会是这个。微微一愣后微笑道:“槐花很好,花开时洁白如玉,芳香如蜜。而且这花清凉解毒,泡茶极好,就是做成吃食,也很美味。”    恬如纳闷,为何她提到槐花,大家想到的都是吃,丫鬟小姐都一样。她微赧道:“我只是想用它做一样必不可少的颜料。”    程蓁大奇,“槐花可以制颜料?以前从未听说过,怎么做?”    恬如:“把花采下来,去掉花托,用开水一烫,捏成小饼,用布绞出汁来即可。下次再用时,用温水泡开绞汁。未开的花蕊可以制成嫩绿色,全开的制成黄绿色。画画涂石绿时,需要用它罩染,不可或缺。”    女子听得专注,目中燃起点点兴味的光芒,“如此看来娘子精通绘画,”想起什么,好奇道,“记得上次见到您时,您比出这样一个手势。”她学着恬如的样子对出一个方框,“这是何意?”    恬如脸上浮起薄红,低声解释:“那日小姐站在花树下的样子非常美丽,就像一幅画,不觉就看住了,想着如果收入画中,应该怎样画。这个手势大约就像一张纸,可以大致看一下其中的比例布局。”    程蓁笑:“原来如此,真是有趣。”兴致盎然,“不知我是否有幸观赏到娘子的画?”    恬如赧然含笑,“自然,不胜荣幸。”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眼前这个女子,她能听得懂她的话,对她的所言所行满怀兴趣且真心欣赏,两人交流起来毫无困难,仿佛已然相识多年。    这在她单调孤寂的生命中是一种新奇而鲜明的体验。    相谈之间,恬如了解到,对方名叫程蓁,是程大夫的妹妹,就在对岸的济养院。    恬如没有料到,程大夫闲来无事会对自己的妹妹提到她,略觉怪异。    程蓁含笑:“若明日登门拜访,不知是否打扰?”    恬如道:“不打扰。”想了想,很实在地问了一句,“小姐相貌甚美,能否让我为你画几张画像?”    程蓁不禁被她逗笑,学着她先前的话语:“不胜荣幸。”    回到家中,恬如神采焕然,侍女以为她因家中即将来贵客而欢悦,殊不知,她是为能画到美人而激动。    或许是身为画者的怪癖,见到美景美人总不免技痒难耐,加之她生活环境狭窄,平时能供她写生的素材着实有限,故,而今有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自愿供她写生,说不定以后还能无数次供她写生,心情焉能不悦?    恬如亲自把书房布置一番,在光线取景最好的地方设座置花以待娇客。    次日,程蓁如约而至,恬如和侍女把她迎入书房。奉茶让座后,程蓁发现,这里的座位有些奇怪,并不是通常所见的宾主之座,而是,她的座位单独设在一张桌旁,桌子光亮如墨玉,桌上摆着鲜花茶果书画,而恬如却在离她远远的对面的案后,案上画碟画笔以及尚未上色的画琳琅满目。    程蓁打量了一番她的画室,目光落到旁边桌上的画卷上,“这就是娘子的画作?”    恬如“嗯”了一声,“是有人托我作的花神图,其他的倒没什么了。”    程蓁打开画卷,细细地观赏起来。    “好美……”她喃喃赞叹。    恬如不再言语,提起笔,铺开画纸,开始细细勾勒。    程蓁看得入迷,待回过神后,才发现恬如正在做什么,此方明白座位摆成这样的原因,不禁哑然失笑。    初见恬如时觉得她腼腆孤僻,待一接触便觉此人有股罕有的纯真,或许久处深闺的人总不免如此,这在恬如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    没有任何套话与寒暄,她说欣赏她的相貌,想画她,便理所当然地去做了,没有丝毫的迂回与作伪。    她的双眸没有世俗的尘垢,不会好奇探究别人的身份过往,她的欣赏纯粹而真挚,就像对所有美好的事物,让刚刚经历过一段阴霾过去,处境颇为尴尬的程蓁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轻松和舒适。    “观娘子的花神图,不单笔触细腻优美,更有一种别开生面之感。”程蓁捧着画,眸中闪着点点惊喜的光芒,“太美了,每个女子都不一样,不但容貌衣饰,就连性情也能感到扑面而至的不同。”    程蓁一一指过去,“如这幅,四月牡丹花神,我以前从未见人这样画过。印象中以前所见的牡丹花神都是头簪牡丹衣饰艳丽的美人儿,说实话,换了其他花,称之为别的花神也未为不可。而娘子笔下这个牡丹花神,其风姿气派方不负‘花王’称号。换了别个,竟是不能。还有五月石榴花神,六月莲花花神,九月菊花花神,无不如此。”    似有所感,“看来作画与作诗一样,都要创立新意方为佳作。”    仿佛一道亮光突然划过混沌莽苍的心海。    恬如蓦然停笔。    她读书不多,从未有幸得到师友一星半点的指点,更遑论从理论上指导她。而现在,对方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把她多年朦胧的感悟点了个通透,如此深切明彻。    恬如激动不已,如获至宝。一瞬间,脑中灵感勃发,“十二花神传说中并不唯一,有男花神和女花神两种,我按习惯画的是女花神,但只画女子似乎有些单调,如果这十二花神中加一名男子,如兰花花神屈原,怎样?”    程蓁一听便击掌赞道:“妙哉!极好,以屈大夫之高洁当真配得起这兰花之名,除他外再无二人。”    略略一想,又道:“其实,如果画十二幅女花神,相对应的,再画十二幅男花神岂不有趣?”    恬如沉吟,点头,“确实如此。”    程蓁笑:“那我就期待你的男花神出炉了,一定别致得很。”    恬如却实诚道:“让我画一两幅还可,画得多了,恐怕会画成一张脸,因为,我不擅长画美男子。”    十九年的人生中,她见识过的男子屈指可数,积累的经验着实有限。这一刻,她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薄弱之处,也从未如此清晰地看清自己以后该如何做。    她认真道:“若要完成男花神图,还要经过一段时间准备,这十二幅画快完成了,接下来的时间,我准备针对这方面进行训练。”犹豫几番,终是道,“我家只有女子,小姐那里有没有相貌俊秀的男仆借我画一画?”    程蓁一愣,看她的样子并不像开玩笑,略一思忖后微笑道:“我想,这大概不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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