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周一,书社里难得清净,一个上午就来了一个女孩,整间书社除了时不时传来一阵悦耳的翻书声,还有就是笏九接二连三打呵欠的声音。    江墨也一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面,被她压在手底下的那本书一直停留在某一页,她正在回忆着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不知道苏月印是否已经投胎转世,不知道唐瑶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跟着又是一个存在感强烈又具体的呵欠。    “要是困了可以上楼睡一觉。”江墨见他两只眼皮半阖,眼神涣散没有焦距,呵欠连连却依然□□不眠,也不知道他把顽强的一面用在这种地方是为哪般……  “昨晚太兴奋了,现在还是兴奋,”笏九说完一张嘴又是一个呵欠,露出上下两排尖尖的狐狸齿,嘴巴合上之后又问:“你说月生海给我的那些钱,我可以买多少块小饼干?”    一只活了三千年的狐狸,到头来居然对小饼干情有独钟。  江墨摁了摁被自己压出折痕的书角,漫不经心说道:“你的狐生经历,和你的狐生追求,好像有点门不当户不对。”  这莫非就是人在洞察世事之后,反璞归真,抱朴守拙的境界?  那么,这恰恰是门当户对……才对。    在里面找书的女孩子走了出来,笑着问:“什么?你在和谁说话?”  听到这话,江墨一下回过神来,看她抱着几本书笑着走了过来,自己也笑得有些微的尴尬,“没有,我自言自语。”  “最近老见你自言自语,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看书看迷糊了吧?”女孩把书放在台面上推给她。  “……有么?”    女孩看柜台脚下露出一根白色的尾巴,于是走过去看了一眼,惊喜道:“这是狐狸么?好漂亮!”  江墨一惊,急忙道:“不不,那是一只狗,来,给姐姐叫两声。”  笏九积极响应组织的号召,冲女孩叫唤了两声:“汪汪。”汪毕,他抬起骄傲的狐狸脑袋往上一看,瞬间为女孩的美貌堕入深渊……    女孩笑了笑,摸摸他的脑袋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长得这么像狐狸的狗狗。”  江墨干干笑了两声,认真道:“很多人都这么说,不过他真的是狗,银狐犬,他的叫声特别纯正。”  笏九身轻如燕地跳上台面,对着女孩咧开嘴角伸出舌头,屁股后面的尾巴来回使劲撒欢,女孩越看越喜欢,笑容温婉,笑意嫣然,笏九嘴角一歪,情不自禁又汪汪。    江墨得收回刚才对笏九错误的认知,什么反璞归真?什么抱朴守拙?  简直不像话……    笏九扭头用眼神暗示她——我想知道她的名字。  江墨还挺配合,把装好袋的几本书推过去,说:“归绾,你的书。”  倪归绾接过袋子,笑笑地道了谢,看了笏九一眼转身就走。    碰巧门口有两个人进来,走在前面的是郁垒,跟在后面的是抱着一块匾额的桃李……那块匾额的尺寸稍微有点惊人,在门口一不小心就造成了交通堵塞,挡住了其他人的去路,于是倪归绾先往旁边让了让。  郁垒走进来时,不经意看了她一眼,有些失态地愣住了……    倪归绾后知后觉地发现有人在看自己,她顺着直觉抬头看过去,见那人眼神不对劲,莫名其妙道:“我们在哪见过么?”  郁垒勉强牵起嘴角,“也许吧,茫茫人海,哪天擦肩而过了也未可知。”  倪归绾心下更觉得此人古怪,笑了下匆匆走了。    郁垒垂着脸默了片刻,一抬脸就看见前面两张八卦兮兮的吃瓜脸正狐疑地看着自己,他捏着拳头掩嘴,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说:“沈小姐,我过来给你送一样东西。”  江墨赶紧收起八卦脸,目光落在被桃李扛在肩上的那块分量十足的匾额上面,忍不住抽了抽眼角,“这是……”    “荣誉,”郁垒说:“这是我们局里经过慎重的讨论之后,一致决定要给你颁的荣誉证明。”  “……一块匾额?”江墨看桃李扛了那么厚重的一块匾额在肩上这么长时间,居然还可以吐纳均匀,心里不由十分钦佩。    “是,”郁垒笑笑说:“匾额上面四个字乃我们先生的手书,还请沈小姐笑纳。”  “你们先生?”江墨愣了一下,莫非先生指的就是蔺先生?这不会也是他的主意吧?  桃李在书社里前前后后里里外外走了一圈之后过来,说:“你想挂在哪面墙上?”    江墨看了一眼匾额上面笔势洒脱苍劲的四个大字,可以想象执笔者‘挥毫落纸如云烟’的清逸姿态,那四个字乃——义薄云天!  她顿时惊吓过度,不小心打了个嗝~掩着嘴道:“好像哪面墙都不太适合挂?”  写个见义勇为什么的,或许还算名符其实。  义薄云天?这份荣誉她拿起来怕是会手软……    此时笏九愤愤不平,“我也出力了?为什么不给我一个义薄云天?姓蔺的有私心!”  桃李说:“这是我们大家一致的决定。”  笏九叫:“那你们上下有一致的私心!”    郁垒没理他,对着江墨说:“沈小姐,这块匾额你想挂在哪个位置?尽管开口吩咐,我们一定给你办妥。”  “您太客气了……”江墨从没享受过如此待遇,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指使人,“要不你们先随便找个地方放下?挂在哪里就不麻烦你们了。”  “不好,这匾额不能随便放,”桃李指着她身后,说:“要不我先帮你挂在那上面,正对着门口,人来人往,见者可洗涤心灵。”    “……”    于是,那块东西就被挂在了正对门口的那面墙上。  这导致江墨每每站在那下面,望着门口芸芸众生,不禁就会产生一种想升堂的冲动,如果那四个字换成“明镜高悬”,那感觉或许会更逼真……    之前,江墨多次表达了反对意见,但是那两人固执己见,颇有点命令至上的意思,思想一点也不先进,愚忠得不得了,实在令人发指,她只有等蔺傒文过来亲口跟他提意见。  但是这段时间蔺傒文总不来,他以前一个星期雷打不动过来一次,这次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了,居然还没来,有这么日理万机么?    笏九每天都要对蔺傒文写的那四个大字嗤之以鼻孔。  江墨问:“为什么你对蔺先生的意见这么大?你们两个曾经有过节?”  “岂止是过节。”笏九哼完,安静下来。  “然后呢?”江墨奇怪地看着他。    笏九趴在地上,把六条尾巴拿出来溜了溜,懒洋洋地说:“当年我师父百年辞世,因生前有未竟之事,虽身死,魂魄却迟迟不肯离去,后来鬼差来了强行将他带走,我一怒之下闯了地府……”  江墨听得入神,问:“后来呢?”  “后来……”笏九慢慢晃着六条尾巴,说:“后来他斩去我三条狐尾,以示惩戒。”    他?  江墨心下震惊,胸口忽然酿起一股莫名的郁塞,随后才回过神来问道:“你以前是九尾?”  笏九漫不经心应道:“嗯。”  “闯地府,是很大的罪名吧?”江墨不由问道。  “是挺大罪名的,”笏九轻声说:“当时他说,人生一世,谁能不枉此生?圆满固然欣慰,倘若有遗憾,那也是冥冥定数。”    江墨怔愣了半晌,说:“你说你师父百年辞世,你师父是个人?”  “嗯,特别好的人。”笏九眯着狐狸眼,像是在回忆,“给我做饭,给我做衣服,还教我修行,他说做妖和做人一样,不要害人,只要保护好自己,问心无愧就行,他还说道士不都是缝妖必诛。”    定数么?  真的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江墨一时失了神,蔺傒文到底是什么人?  她偶尔会觉得这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有点类似于似曾相识的感觉,这就是郁先生说的,也许茫茫人海中,哪天擦肩而过了也未可知?    沈妈妈外出打麻将回来,一进屋就看见里面一人一狗正上演着忧郁接力赛的情景,登时一头雾水,“这是怎么了?今天这风格这么深沉可怕?我说你头上那块匾要不要换个地方挂?妈妈每次一进来就想跪下告冤,字写的倒是不错,但这位置容易让人闪神。”    “是吧?我也觉得换个位置好,”江墨无奈道:“但是这东西太沉了,而且拿下来也不知道挂哪里好了。”  “谁说不知道挂哪里好?挂门口我看就挺好,”沈妈妈欣赏着上面的颜筋柳骨,说:“气势逼人,力透纸背,颇有你那死鬼父亲当年的风范,我觉得挂门口可以辟邪。”    “……”    挂门口的话……  江墨觉得目前的位置她比较能接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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