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天空灰蒙蒙一片,路上宫人极少,偶见几个步履匆匆之人,神情也甚为不安,这天花传言使得人心惶惶。    华林宫宫门紧闭,只看那宫门外头立着位粗布遮着口鼻的宫女,那粗布之上露出一双失色的眸子,粗不下的小嘴不断念叨着,老天保佑……    待抬眼看到不远处来了位主子,她便疾步迎上去:“蓝妃娘娘请回吧,太后已下旨,未确诊前,任何人不得入内。    小翠上前握住那宫女的手道:“娘娘主要是关心公主,还请姐姐能如实告知一下里面详情。”边说着,边从袖中抖出一些银子掉在里那宫女掌心中。    知是四下无人,宫女安心将银子揣下,低声道:“太医院人已走,说是需商议一番,华林宫还在等消息。”    罗晶忍不住问道:“有可能是寻常麻疹么?”    宫女轻轻摇了摇头道:“娘娘还是快些回宫吧。”    临走时小翠不忘提醒那宫女,记得给月妃带话,蓝妃娘娘特意来探望过。    刚走没几步,便见一太监向这边奔来,路过蓝妃时也未有停下来之意,小翠见状一把将他拉住责问:“何事如此着急?见了娘娘还不行礼?”    太监一怔,慌忙行礼,气喘道:“娘娘莫怪……小的是太医院的,着急向华林宫报讯!”    罗晶悬着心问道:“是何结果?”    “不是天花,是……是水痘。”    太监说罢,罗晶扬了扬手,那太监又疾步往华林宫跑去,罗晶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可回到华穆苑,未见程曦,宫人只说看到蓝妃刚走,那索吟便也出了门,却不知是去了何处。    约莫半个来时辰,来了位老妈子,说索吟被带去了养康堂。    罗晶还不明所以,那养康堂所为何处,小翠在一旁却已是肉跳心惊,凡是宫里头染了传染病的主子,皆会送去那养康堂,荷淋公主的水痘虽不比天花,但在那个时候,也是个弄不好可以要命的病。这索吟被带去养康堂,想也知道,是去伺候荷淋公主的。    罗晶知道后一把揪住老妈子失声吼道:“这房索吟乃是本宫身边的贴身宫女,怎可不知会一声,先行带走!”    平日里下人都言华穆苑的蓝妃性子极好,是个从不瞪眼的主儿,即便宫人们犯了错,也不会厉声责怪,谁知今日这般,别说那老妈子,还有院中的宫人,就连小翠也是不敢相信,主子还会如此动怒。    那老妈子低眼见蓝妃揪起她衣领的那只手,气的还在颤着,便立刻闭上眼战钦钦道:“娘娘莫怪老奴,是太后要后宫出过水痘之人去照顾公主时,索吟自己去的。”    “自己去的?”    罗晶见这老妈子不像在说谎,便松开了手,可面色依旧冷冷。    原是一个多时辰前,罗晶带着小翠前脚刚走,程曦便在屋中坐不住,连忙去尚食局找纪元抒。    纪元抒如今已从司药降到了典药,也多亏之前罗晶听了程曦的话,往她这儿打赏了一堆物件,尚食局的人卖了蓝妃的面子,便不敢在拿她寻事,她这日子过的还算是舒坦。    程曦来见时,尚食局已很忙碌,后宫皆知华林宫荷淋公主染病一事,纪元抒在食药阁中,正整理熏香。    这是程曦第一次来到食药阁,尚食局的食药阁看着比尚宫局那藏书阁略小一圈,一进屋便能闻到非常浓郁的中草药之味。四周皆是水曲柳木落地柜,柜子不高,约莫同程曦个子一般,这便是中药柜独有的“平视观上斗,展手及边沿”之特点,这每柜中有数个小格抽屉,每屉上写着格式药材名称。    有位宫人踩着个小木杌,拿着干抹布正擦拭着药柜。    阁中两大张红木方案并在一起,上摆着七八筐草药,纪元抒则在边上,手里捧着张桑皮纸,细细挑拣着。    不是说还未确诊,怎就开始抓药了,程曦纳闷便问了两句,原这并不是给荷淋公主的药,而是送往各宫用来香薰的草药,说白了就是消毒用的。    瞧着纪元抒这会儿子忙碌,程曦则在一旁静静等着,待纪元抒包完了各宫的药后,便将她拉到阁外一小石桌旁,四下里没什么人,只有远处一宫人举着冒烟的艾草四处薰着。    各自寒暄了两句,程曦便直入正题。    “若是真染了天花,这荷淋公主会如何?”    纪元抒柳眉端皱,默叹一声:“若真是天花,便会送去宫外……”说着,她又四下瞧瞧,探在程曦耳旁,一手遮着面,声音极轻道:“恐是没了。”    程曦虽心中有了预料,可真的从纪元抒口中听到,小手不自主攥紧了拳。    这时,一位年岁看着极小的宫人一手提着裙,一手拿着张纸,跑进了院,直冲进阁中,知道是来了消息,程曦便又与纪元抒回到了食药阁。    “是水痘!水痘!这是太医院给的方子!快叫你们典药来!”年小的宫人扬声道。    纪元抒忙上前接过单子,向那水曲柳木柜走去。    是水痘啊,还好不是天花,程曦拍了拍胸口,也不觉得如方才那么堵的慌了。    那年小的宫人临走时,又是匆匆忙忙,还说着要去尚寝局通报一声,要极快将那养康堂收拾出来。    那小宫人刚走,门外又来一位嬷嬷,程曦瞧着眼熟,恍然记起,这是在慈安宫伺候的王嬷嬷。    王嬷嬷一进阁来便瞧见了程曦,程曦俯了俯身,嬷嬷也冲她点点头,随后便道:“今日事忙,手中活莫停,老奴代太后传几道话。”    宫人们听着,口中答是,便继续忙碌着。    太后是问各局各宫要几个出过痘的宫人,去养康堂照顾荷淋公主。人人皆是问病色变,即便太后许诺待公主好了,必有重赏。。    太后不是没想过找几个年长的老妈子去伺候,但人都有私心,若不是出过痘的,谁不都怕染了病,那还能待公主好么,多少年来染了痘的,多数不还是因为照顾的不好,最终没了。太后自是疼爱荷淋,今日一闻荷淋出事,便开始头疼不已,这会儿便派身边嬷嬷们,去各宫问话。    程曦觉得这样问等于白问,没得过的肯定不敢去,得过的也未必敢揽这事,荷淋公主好了倒还成,万一再因病没了,难保伺候的不被牵连。    果然,谁都不傻,阁中无一人出声。    方才在尚宫局也是这般回应,王嬷嬷心中不免焦急,若是都如这般,可怎么给慈安宫回话。    王嬷嬷面色一沉,刚要开口,身后便来了两人,看模样打扮,是两位粗使的宫女,年岁也不大,其中一个脸圆圆的,苦着脸,一副吃了十斤苦瓜没喝水的模样,另一个脸则有气无力的耷拉着,本就是个长脸的,这下看着更长了,程曦有种想帮她把长脸给揉圆了的冲动。    这一长一圆二人组,来到王嬷嬷面前欠了欠身,那长脸极不情愿的撇着嘴道:“见过王嬷嬷,奴婢们是瑞德宫的人,刘嬷嬷说让奴婢们来此找您。”    这黏黏糊糊的声音,加上无精打采的神色,阁中人无不侧目,有的甚至别过脸来偷笑。王嬷嬷瞅见也蹙了蹙眉,这瑞德宫给了俩什么人来,没好气道:“叫你们俩来作甚呐?”    那长脸的斜了一眼圆脸的,圆脸的便憨声憨气道:“伺候荷淋公主啊!”    王嬷嬷见身后还有个这副模样的,忙大口喘了两下,随后便定了定神问:“你俩处过痘?”    那俩对视了一眼,半晌没做声,王嬷嬷又问了一遍,二人这才勉为其难的吼中应了一声,王嬷嬷无奈却也无法子,便又询问了几句。    程曦抬眼去瞧纪元抒,纪元抒已是将包好药递给了另一宫人,便向她跟前挪了挪步,见她到了身旁,这四下都是人,程曦不敢吱声,只是动了动嘴型,用气声道:“这俩人怕是没出过痘的吧……”    纪元抒缓缓摇头,也是声音极小极轻道:“出没出过不打紧了,关键是他们不是诚心去照顾的。”    程曦心中一颤。    可不是么,之前白玉脂一事,月妃还帮着蓝妃说过话,燕贵妃不会不记得,以她的性格,没秋后算账就不错了,怎还会专门派人去照顾荷淋。这荷淋便是月妃心尖儿上的,若是荷淋有个什么事,怕月妃真的会彻底垮掉。    程曦在初中时就曾被堂弟传染过水痘,那个时候就听大人说过,得水痘基本是靠传染的,而非自发性得的,想着想着程曦后背开始发凉,记得前不久她去尚宫局时,婉儿曾说起过,卫敏儿便是丢了那华林宫的钥匙被罚,也就是约莫那个时候开始,月妃请早便不带荷淋了,说是荷淋身子不适,到如今也快二十来天了,程曦心中起了疑,莫非这次荷淋染病并非是偶然性?!    程曦又看了几眼那一长一圆两位宫女,虽说他们是瑞德宫的人,可真要是荷淋有个三长两短,又能拿燕贵妃如何了,到时候她才佯装着委屈,本是出于好心,派人来照顾,这富贵在天生死有命,谁又能料得到。    心中不由念起那喜欢穿粉袄的小荷淋来,程曦也是见过几次,还抱过她的,那小嘴极会说话,声音也是甜甜苏苏的,见了程曦总是咧嘴笑,每次见到老妈子带着她,都忍不住上前逗上一会儿,这么疼人的个孩子,怎么能稀里糊涂交给这样两个人照顾!    眼看那王嬷嬷带着一长一圆便要走,程曦咬了咬牙,上前道:“奴婢也出过痘,奴婢愿意去养康堂照顾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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