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淋一提到母妃,又是咧开了嘴,眼瞧着新的一轮嚎啕大哭就要上演。 程曦头如捣蒜忙应道:“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听到可以回宫,荷淋那一声嚎叫没喊出来,裂开的嘴也没浪费,瞬间化成一个大大的笑容,还让老嬷嬷给她将鞋子穿上,老嬷嬷望望程曦一时犯了难,只得装糊涂,说鞋子不见了,她得好好找找。 程曦让那阿长将铜镜取来,一本正经道:“但是,公主现在是一只小花猫,就算回了华林宫,也没人认得出你来。” 荷淋不信,插着腰沙哑着声道:“你骗人!我要母妃治你得罪!” 阿长将那铜镜端来,马上又回到墙角一声不吭的坐着。 程曦举起铜镜冲着荷淋,荷淋探了探身,老嬷嬷生怕她跌下来,忙上前扶着。 荷淋瞧仔细了这张满面红痘的脸,吓得向后一趔,一屁股坐在榻上,程曦没敢让她多瞧,急忙把这铜镜收了。 “这……这不是我!我长得可漂亮了!” 荷淋眼睛瞪得圆溜溜,又撅起这小嘴来,程曦强忍住笑意:“看吧,奴婢怎么敢骗公主呢!” 荷淋心中还是有些不信,抬眼便瞧老嬷嬷,老嬷嬷很是配合,又糊弄了公主几句,到底还是个孩子,被这三言两语哄的一愣一愣。 “那,那该怎么办……”荷淋声越来越小,忍不住难过,眼圈又开始泛红。 “公主还记得魔法么?” 程曦之前在慈安宫陪荷淋公主玩的时候,就同他讲过几个魔法系列童话故事,荷淋爱听极了,一听“魔法”二字,连连点头,那眼中还闪着光。 “因为荷淋公主长得太漂亮了,坏魔法师就将公主变成了花猫脸,只要每天按时涂抹药膏,好好喝药,就可以接触魔法!” “像青蛙秀才一样么?” 若不是怕听者有心,程曦也不能把好端端的青蛙王子给改成青蛙秀才…… “对,公主真是聪慧!” 荷淋公主上牙咬着下唇,缓缓点了点头,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拍着那榻便喊着要喝药。 程曦与老嬷嬷可算松了口气,相视一笑。 药很苦,可荷淋像忽然懂事了般,不哭也不闹,只是蹙着眉,待喝了药,老嬷嬷拿了颗蜜饯给她,那眉头也舒展了,不一会儿又缠着程曦要听故事…… “砰——” 窗下的撑杆被屋外一阵疾风刮落,窗子猛然合上,桌上的灯芯跳跃了两下,最终还是熄了。 抬起这沉重的眼皮,又扭了扭发酸的脖颈,透着另一扇窗射进来的月光,程曦瞧见阿圆与阿长依然还在墙那边倚着,一动不动,像是睡了,老嬷嬷则伏在桌上,合着眼,面前榻上的荷淋听那呼吸声平缓而又绵长,显然已经熟睡。 她蹑手蹑脚来到桌前,将那油灯点亮,又将屋中窗子全部合上,这一系列动作极轻,生怕扰醒了这屋中的人。 从红木矮柜中取了张绒毯,小心翼翼地披在老嬷嬷背上,嬷嬷喉中低哼了一声,动了动嘴皮却未出声,依旧睡着。 来到这边墙角,程曦垂眼望着身下这二位,也是很是无奈,宫中最可怜之人,可不就是下人么,尤其是这些个不受主子待见的,任人差遣,命运都在他人手中,谈何能好过…… 程曦弯下身轻轻拍了怕阿长的肩头,阿长一个激灵,眼中竟是畏怯,待看清了程曦的脸,似是想起身在何处,便又恢复了平静,又将头低下。 程曦蹲了下来,帮她将额前一缕乱发温柔地别在耳后,悄声道:“你俩去旁间歇息吧,后半夜我来守着。” 阿圆打了个哈欠,睡眼蓬松着听到了这句,这索吟是蓝妃宫中的一等宫女,守夜这活轮不到她来做,阿圆虽说不情愿,但坏规矩的事,她也不敢做。 “那你呢?你可是一等宫女。”阿圆轻声问道。 程曦淡淡一笑,温和道:“都是下人,谁也比谁高贵不到哪儿去,你们也累了一天了,好生休息,明早来换我时精精神神的,等公主好了,比啥都强。” 这二人互望了一眼,又看向程曦,似是不敢相信。 程曦又在那阿圆的膝上轻轻拍了两下:“好了,带门的时候一定要轻点,出去记得要拿皂荚将身子洗净,方可睡下。” 阿圆第一次被比她位高之人关心,那苦着的脸也终于露出了浅浅的笑。 “吱——” 门被轻轻合上。 本想也唤老嬷嬷去休息,但见老嬷嬷睡的如此沉,想是这几日照顾荷淋太过操劳,也不忍心去推醒她,再者荷淋若是后半夜醒了,身边没个相熟的,怕是会闹腾。 刚想坐下歇会儿,便听那榻上传来一阵抽抽搭搭,掀开帐子一瞧,荷淋将自己蜷缩在锦被中,依稀可见那小身子还在被中抖着。 程曦轻声叫了两句,荷淋慢慢将头露了出来,小脸上挂满泪痕,枕上也是湿了一片,看来方才这孩子已经醒了,一直将自己蒙在被中暗自抽泣,瞧着甚是可人怜。 “公主怎么了?和奴婢说说。”程曦问道。 “我想母妃……”这句小奶音极轻,接着便又将那锦被遮住了脸,呜咽起来。 望见荷淋如此,程曦也不由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想起帮她掖被时那双温暖的手,同她一起散步公园时那和煦的笑容,大口吃着妈妈做的拿手菜时,她的那份简单的满足,就连同妈妈争执时的种种画面,此时都显得极为珍贵与不舍…… 妈妈,你还好么? 知道么,我还活着,虽然我们不在同一片天空下。 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回过神时,已是涕下沾襟,这种思念母亲的感觉,她感同身受,又怎能让一个想妈的孩子,强行忍住这份悢悢。 一份黯然挂在眉宇之间,程曦轻轻拍着被中潸然的荷淋,柔声吟道:“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这一夜养康堂静谧无声,在东方露出鱼肚皮时,程曦这才合上眼去休息。夜里她还将荷淋指尖缠上了两圈纱布,是怕荷淋将面上水痘抓破,将来留了痕。 这每日不仅开窗通风,还会常用皂荚洗手,面上的纱巾也是日日更换,荷淋公主虽待的不自在,可有程曦逗着,老嬷嬷哄着,倒也还算配合,身子上的水痘也明显有了好转。 月妃也是日日会来养康堂,在门外待上一会儿,起初还能听到荷淋揪心的啼哭,到后来,时常听到门里传来热闹的欢笑声,心中便踏实许多。 半月过去,荷淋已是痊愈,被接回了华林宫。老嬷嬷程曦他们则需要再关上几日,若无人有异样,这水痘之事才算彻底翻了篇。 索性他们几人一只谨小慎微,毫不松弛懈怠,便都无了事。 当程曦踏出养康堂那破败的大门时,心中顿觉舒坦,哼着小曲儿,迈着大步往华穆苑走。想起那松软甜香的海棠酥,还有那鲜嫩多汁的翡翠鱼丁,不由地咂了咂嘴。 咦?前边一颗粗壮的松树旁,似有一面如圆盆之人伸着个脑袋,朝这边张望,程曦眯了眯眼睛,想看清那人是谁,谁知那脑袋又连忙缩回树后…… 程曦记起来了,是那个叫二宝的胖太监! 方才的惬意瞬间荡然无存,忙原地三百六十度目光扫射一圈,虽未见到林枫益,但料想他定就在附近躲着,可若想回华穆苑,必得经过那颗大松树。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程曦咬了咬牙,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前跑去。 果不其然,程曦刚跑过那松树,便听见耳后传来林枫益气急败坏的吼声:“该死的丫头,你给我站住!” 程曦不敢回头去看,只当全然没听见,两只小腿儿交替的频率是越来越快,若是给她双翅膀,没准能直飞青天了。 可上天净会作弄她,前边大路上几位宫人在闲谈,若此时过去,定不能这般奔跑,而另一边的花坛不仅磕磕绊绊,还非常泥泞,此时身后追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容不得多想,程曦便朝那花坛奔去,这一脚深一脚浅在泥里踏着,许是太过心急,竟一不留神被花坛里一石块儿绊倒,一脸摔进了泥坑中…… 程曦觉得世界恍然静止,心中默哀道:“怎么不把我给摔死呢……” 身后追逐的脚步声终于停了下来,耳边传来林枫益戏谑的声音。 “你那俩小腿儿蹦跶的挺欢嘛,怎么不跑了?” 林枫益心中嗤笑,眼下这趴在泥坑的臭丫头,这么些日子未见,瞧着瘦了一圈,没想还挺有能耐,跑得可真快。 程曦不知该如何是好,索性一动不动形如龟状,大口吸食土地的芬芳。 “殿下……这丫头……不是摔晕过去了吧?” 二宝喘着粗气,小心翼翼伸出腿来,在程曦脚上轻轻一踢,见这丫头纹丝不动,他心里一慌,忙往后跳,俯在林枫益耳旁低声道:“殿下……咱们先走吧……” 程曦窃喜,瞬间觉得二宝无比可爱,并在心中暗暗发誓,以后不会在盯着他那身怀六甲的大肚子瞧了。 可林枫益不是那么好糊弄,他刻意提高了调门道:“不急,看见她脑袋旁那只蛛蝥了吗?” “呦呦呦!这蛛蝥可有拳头般大小了,别是只有毒的啊!”二宝声音颤抖,显得极怕。 程曦自幼便最怕这些蛇虫鼠蚁,不由心中一颤,可她不信林枫益嘴里吐出的话,便自我安慰,哪儿有这么巧,就是想吓她而已,她不会上当! “诶呦!爬她脑袋上了!”二宝一声尖叫。 程曦忽觉头上落了个东西,便再也绷不住了,闭着眼“哇”地大叫一声,连滚带爬蹦了起来,发疯般晃着脑袋,要将那大蛛蝥甩下来。 却听身后传来哈哈大笑之声,程曦睁开眼向地上望去,哪儿是什么大蛛蝥,分明是拿那帕子揉成的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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