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是持续的烈日。阳光不留情面地暴晒着一切,生的,死的,都不放过。    方薇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不止是肉体,更是精神上的。    檀宗景哪都不许她去,从某种意义上讲,她被禁锢了。    可就算他不困住她,她又能去哪呢。    方薇呆坐在床上,感觉自己是被世界抛弃的孤儿。她不吃也不喝,脸颊很快消瘦下去。李妈哭成了泪人,方薇像是没有灵魂的木偶,只是坐着,不听不问。    第五天的时候,檀宗景回来了。    他勾着嘴角,眼神狠戾,将一份文件丢在她面前。    眼眶慢慢泛红,手开始哆嗦,方薇抓着那份景安区地皮改建的计划书,只是打颤,却再也哭不出来。    檀宗景松着领带,好整以暇,“你猜猜,那块地值多少钱。”    方薇看他悠然自得的样子,将合同丢在他脸上,“给我滚!给我滚!”    檀宗景冷笑,仍不罢休,“我要你肚子里的孩子平安地来到这世上。否则……别怪我狠心。”    无力,绝望,一切摧毁着方薇。    李妈战战兢兢端着补汤站在门外,檀宗景从她身侧走过,命令道:“看着她喝下去,喝不下,就灌下去。”    方薇依旧呆滞坐床上,李妈含着泪,无奈地一遍遍摇头。    “作孽啊,作孽啊!”    檀宗景紧着拳,面色冷毅,走出门外。    方薇望着散落在地上的合同,慢慢想起小时候,想起母亲方允和。    她缓缓抚上小腹,那里有她的骨血,她还那样小,却不被祝福。    方薇觉得一切都是梦,只是这个梦太荒诞,太残酷。    让她生不如死。    碾碎又重新拼凑后,方薇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    她和檀宗景之间的关系,从她选择嫁给他那刻起,她就失去了决定权,而且期限是永远。    陆江曾说:“如果妥协不了,那就顺从。或许,死亡并不是解脱的终极选择。”    如果生下孩子是离开檀宗景唯一的办法,那她屈服。    方薇像顿悟一样,她接过李妈手中的碗,大口大口地吞咽,李妈一次次说:“慢慢吃,慢慢吃。”方薇充耳不闻,也许是饿坏了,她狼狈地往嘴里塞满了食物,直到李妈颤着抱住她,哽咽说:“别吃了,咱不吃了。”    方薇奔溃,吃下去的全都吐了出来。    她想,上天眷顾了那么多人,为何偏偏,遗漏了她。    ——    方薇学乖了,她按时吃饭,准时吃叶酸。吃饱了在院子里散步,困了睡久久的觉。    她越来越容易瞌睡,仿佛永远也醒不过来似的。    日子过的飞快,让人察觉不到变化。    她的精神好了很多,她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肚子里的孩子,她严格地按照医生的叮嘱去做,可她越是这样,檀宗景却越发暴躁。    檀宗景突然意识到——方薇怕他。    察觉到这一点,檀宗景的心里硬生生被剜了一下。    产检过后,医生把他叫进了病房。医生何其敏锐,在只有两个人的房间里,他指了指门外,说:“再受一些刺激,母亲和孩子……”医生摇了摇头,“都不好说了。”    檀宗景在院门口抽了一根又一根烟,远处的黑色轿车上,方薇低着头,面色恬静。    他盯着看了许久,直到眼睛刺痛。    他想,只要……只要孩子生下来。他和她之间,无论怎么剥离,都有断不开的联系。    檀宗景怕她闷,给她请了很多老师。插花的,画画的,以前她无意中提起过的,他都请了人过来。    檀宗景情绪反复,坏的时候恨不得毁了世界;好的时候又巴不得将星星摘下来,只为博她一笑。    方薇却麻木了,好与坏,她已经分辨不清。    她所想的只有一条,生下来,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    那样,她就自由了。    肚子三个月的时候,方薇反应很大,几乎要吐掉半条命。等再过了一个月,孩子四个月的时候,孕吐才渐渐减轻。这时候方薇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体态也丰腴了不少。    每次产检的时候,檀宗景都会从百忙中抽出空来陪她去医院。方薇却感觉不到一丝被关爱的喜悦,只从中尝到了被监视的滋味。甚至她会想,他是不是也是这样陪着陈芝,做一次次产检。    檀宗景希望孩子生下来,这种执念让方薇无法理解。她以为檀宗景会爱陈芝的孩子多一点。    王雅芳很少来看她,只是象征性地送来许多补品。方薇收了,却全数放在一边。    九月份,秋老虎威力不减,天气依旧闷热。    方薇在没有工作的三个月里什么也没做,只是整日的思考,并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而去学很多以前没机会学的东西。    檀宗景知道她有这方面的心思,花了大价钱请了很多老师到家里来,插花,画画,雕刻。只要方薇想学的,倒都尽力满足了。    方薇对檀宗景的“关怀”全盘接收,她已经不像从前,会因为檀宗景的一点好就感动。    时隔三个月,方薇去了趟魅色总部。    恰逢周五,公司里忙的不可开交。方薇去的时候,廖凡刚主持完总结会议。同事见到穿着平底鞋小腹微隆的方薇,眼底的惊讶和探究一览无余。    几个月前大通那场舆论风暴,在时间的变迁以及人性的健忘下渐渐平息,人们只在茶余饭后闲聊时会提起檀宗景以及那个走了运的陈芝。    至于方薇……他们也不过同情地评价两句,再无其他。    廖凡看了方薇的孕肚,只微微叹息了一声,说:“坐吧。”    方薇坐下,廖凡倒了花茶给她,问:“身体怎么样。”    方薇说:“还可以。”    廖凡点头,看着她,说:“你是来辞职的?”    方薇愣了一下,片刻缓缓点头,说:“也许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办法工作,对公司有影响,所以……”方薇低垂眉眼,觉得有些不舍。    廖凡背着手,沉思着,有些感慨地说:“你的私事我无权过问,只是魅色能有如今规模,于公于私我都该谢你一谢。你的想法我明白了。但……”廖凡推了推眼镜,接着说道:“关于你的辞职申请,我不批。”    方薇抬起头,看着自己跟了几年的上司。    廖凡笑了一声,说:“不管你方薇什么时候回来,你的职位我都给你保留着。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你自己看着办吧!”    瞬间,方薇眼眶有些酸了。廖凡见她这副表情,当即挥挥手,侧过身去,脸色微微动容。只是拔高了语调故意说道:“你就是哭,我也不会给你加工资的。”    方薇被逗笑,笑过之后,心头更觉暖意。    “廖总,谢谢你。”    廖凡轻哼一声,似是抱怨地说:“下次再一声不响跑路试试,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方薇笑:“下回不会了。”    廖凡看她情绪好了一点,才说:“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方薇一直把廖凡当做长辈,也不打算瞒他什么,坦白说:“几个月后……应该会离婚。”    廖凡看了方薇的肚子一眼,对这个消息有些惊讶又有些意料之中。最后他叹口气,说:“要真不适合,散了倒也明智。”    方薇以为他会劝她,没想到竟支持她的决定。    她抬眼,笑道:“到时候你赶我走,我也不走了。”    廖凡说:“你倒是快来,一直找不到人替你的位置,几个副编都快累死了。”    方薇想起什么,说:“能不能把安琪调到……”    廖凡当即打断她,了然地说:“知道你想说什么,安琪这个小姑娘工作踏实,只是现在还不适合拔到太高的位置,先让她再磨磨本事,到时候亏待不了她。”    方薇自然明白,她本意也担心安琪在其他地方待不习惯,于是想让廖凡将她放到为人老实的陈强手下。现在看来,廖凡连这点也考虑到了,她不得不感激万分。    俩人又聊了一会,方薇察觉天色已晚,准备离开。    临走前,廖凡叫住她,问:“陆江出了趟外勤,估摸这个点就要回公司,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方薇摇摇头,说:“欠他的情,我找个机会还。”    廖凡挥手放人,说:“那行,路上注意安全。”    安琪为了等方薇,到了下班点也没离开。等她出来不由分说就拉着她去吃饭。等到了公司门口,方薇却看见一个干干净净的大男孩。等见到安琪,害羞地朝她挥了挥手。    安琪红了脸,低头想装作没看见,却被方薇拉住。    “还不老实交代。”    安琪这才老老实实交代:“大学同学,上个月在一起的。”    方薇没打算做灯泡,推推她笑着说:“还不快去,他都等急了。”    安琪跺跺脚,说:“才不管他。”    方薇笑,“下次再一起吃饭好了,要是你们闹不愉快,我可不背锅。”    “薇姐……”    方薇又赶了赶,说:“好了,快走吧。”    安琪这才恋恋不舍地挪着脚步,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还不忘叮嘱她回去小心。    方薇挥挥手,说:“知道了。”    送走安琪,方薇走到路边准备叫车回去。    一辆银白色尼桑从远处缓缓驶来,还没反应过来,车子已经在眼前停下。    车窗慢慢摇下来,露出陆江熟悉的眉眼。冷气从里往外灌出来,带着一丝凉意。    陆江在她的肚子上停留了片刻,呆滞了片刻,才缓过神来。    陆江看着她额头的细汗,将复杂的情绪压下心头,说:“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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