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真的很操蛋。  选手们赶到称重点集合准备出发时,风速已至少8-10英里。天上浓云翻滚,朝阳如琵琶遮面,清晨五六点的东西伯利亚,四野一片黑黢黢。    风云涌动下,空中时不时还会飘下点小霰粒,职业钓手们见多识广倒还算淡定,业余钓手里,低声说shit的却不在少数。    五点五十五,选手们检查完各自路亚艇,纷纷向胖Brayden报告“无异状”。    六点整,胖Brayden一声令下,水面激起千重浪,三十艘路亚艇迎风蹿出,其后还跟着十艘比赛监督的快艇。    AOTW的规定是这样:排名赛十强以外选手的实时钓况由快艇与航拍共同负责,十强以内选手的路亚艇上,则坐镇一名比赛监督一路跟拍。    桑湉之前自然没有这待遇,有了也浑不在意的样子,简短跟她组队的比赛监督Da|vy道了句“M”,她就该干嘛干嘛了。    贝诺勒尔湖太大了,长川巨流一望无际,三十艘路亚艇很快四下分散,须臾之间谁也再看不到谁。    老LOWE驶离称重点码头大概十几英里远,桑湉沿河道逆流而上,前照灯驱开湖面朦朦的雾与黯,再往东二十英里有一片浅水区,那是她昨天就定好的第一钓点。    不料等她到了那里已有一艘路亚艇,是苍海拉风骚气的TRITON。  而钓鱼界有条约定俗成的老规矩,即两个钓手同时相中一处钓点要以先来后到为原则,一旦有争钓点的事发生,那后到的钓手在圈子里的名声也算是臭了。  说不得,桑湉只有走,谁让她用得是主办方配给的老LOWE,速度远不如人家来得快呢。    正用探鱼器探鱼的苍海当然看到了桑湉。此人兴致来了是从不吝得便宜卖乖的。  “嗨,桑小姐,”苍海故意用英语道,“不如我让妳在这儿吧?女士优先嘛,妳说是不是呢,桑小姐?”苍海一口一个桑小姐,一张帅脸甭提多热络,只有范晓光听得出其中的揶揄。  桑湉淡淡道句:“谢了,不用。”  老LOWE加速,继续逆流向东驶去。    副驾驶位上的Da|vy哪儿晓得“桑小姐”的梗,老LOWE与TRITON错身而过时,Da|vy回头对苍海竖了竖大拇指。  谁说中国男人没风度?这个苍海就很绅士嘛,这么重要的比赛肯把好钓点让给女选手,哪怕桑湉没接受,他敢这么让,就极为难得了。    望着老LOWE一往无前留下的水花,范晓光忽然问:“她好像没开声纳探鱼器?”  苍海盯住显示屏头都没抬反问道:“就那破艇还会装探鱼器?”  “Brayden说装了的。”范晓光嘀咕,“不过就装了一个,品牌、型号也不是很好。”  苍海嗤一笑,“那还用个屁!”笑过仍是盯牢显示屏,“她应该提前定好钓场了。”    苍海料得没有错,好钓手怎么可以不提前定好钓场呢?  尽管科技的发展确乎能给野外作钓带来诸多的便利与快捷,真正的职业钓手,却并不过分仰赖现代化手段。  没错,桑湉尚不算真正的职业钓手,但她就是有这份自信与底气。  之前的比赛日,她亦早为今明两日布好局。    范晓光还在咸吃萝卜淡操心:“你说她报名费都交了,西伯利亚也来了,名次还靠得那么前……干嘛不多花点钱租艘像样点的路亚艇?”  苍海没理他。范晓光又唏嘘:“是你说的嘛,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苍海可算抬头睇了他一眼,唇红齿白痞痞地一笑:“可不是我说的,原话版权归孔子。”  “那不重要吧!”范晓光略激动,“我就想,她要是因为装备太差被淘汰——夺可惜!”    “您老多虑了。”苍海摸出打火机,“探鱼器1956年被研发,之后几十年间越搞越尖端,可还是有人不diao它。好比加拿大路亚大师Rick.,日本人星野丰,就都是目视钓法的高手。许久之前还有一个华裔钓手叫厉桀,更可谓世界级目视钓法第一人,他曾蝉联过三届AOTW总冠军;澳大利亚的EELJ海钓精英赛,他有四年都拿最高奖……”    烟点上,苍海深深吸一口,斜睨显示屏的琥珀色瞳仁浮起浅浅的戏谑:“这玩意儿好是好,本质却无非投机取巧的工具,一旦习惯靠它来找鱼,百尺竿头,就很难再进一步了。”    “那你干嘛还用它?”范晓光难得听苍海唠几句正经嗑儿,简直比适才还激动。  可惜苍海维持正型的时长也就那么一小会儿,又吸一口烟,他懒洋洋一笑道:“海哥我有钱,海哥我玩儿的是票。”    范晓光被打击了。跟这人聊天儿咋就恁地费劲呢?!    苍海吸完烟,开始埋头选钓具,却在范晓光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时,低不可闻嘟囔了句:“不造小妞儿有没那本事……”    老LOWE又行八英里,转而向南拐入一片更辽阔的水域,再往前十英里,水色明显较前深,幽蓝幽蓝如一块巨大的琉璃。    桑湉停下老LOWE,又看了看经纬仪,尔后腾身跃出驾驶位准备作钓。  Da|vy挠挠眉毛,有点摸不清头脑——AOTW为什么要春季举行?因为春季是鱼类的产卵季,所有鱼会回流到浅滩着床……而这里,分明是深水区。  不过比赛监督不允许干涉钓手的决定,Da|vy再纳闷,也唯有乖乖架起摄像机。    湖面的风愈劲,天边铅云终化成雨飘落。疾风骤雨下,天光倒是亮了些儿。  关掉前照灯和引擎,桑湉不紧不慢地打开她的双层大竿筒。竿筒里,是清一色墨黑涂装、没标品牌的路亚竿。  Da|vy好奇心被点燃,弯身细细端详着问:“这都是定制竿?”  桑湉嗯了声,抽出一支微导环、分段式手把座、MH快调竿。  “做工真好!”Da|vy赞。  他没有接着问是在哪儿定制的,毕竟,这些私秘的问题没有钓手会分享。    极快地组装好鱼竿和钓组,桑湉熟练的手速看得Da|vy叹为观止。  他们这些比赛监督们,因常年参与各大赛事,满世界见过的钓鱼高高手可谓不计其数,然而对于桑湉这匹蓦地里冲出来的小黑马,大家私底下一致的评价是:极有大咖范儿。    可再有范儿若无实力填充也是空架子,瞧瞧她用的高速比远投纺车轮,配2.5pe线、手工GT结连20磅碳线作前导,阿拉巴马钓组,铅头钩配T尾软鱼饵,分明是一早定好了钓位与方案,就等着来此斩获大鱼袋。    “妳从多大开始钓鱼的?”稍静片刻Da|vy问。  排名赛不比预选赛和总决赛,预选赛和总决赛是从选手上艇出发那一刻,即全程全球实况直播。排名赛是白天拍,晚上回去剪辑后再播。  所以他们此刻的每一句对答也算半正式地采访,有的职业钓手还会趁此机会传道授业怒刷人气值。  好处嘛,自然大大的有——莫说全球路亚发烧友都在看,品牌商也都跟那儿盯着呢,谁人气高,号召力强,谁就有可能受邀做代言。    桑湉岂能不懂这一点?这亦是她之前回绝所有媒体采访的主因。  这世界说白了早已被各种套路塞满。职业钓手们钓到最后,无非是将自己变成商品,待价而沽。她桑湉既然一直都明确自己所求,怎样有的放矢先抑后扬,简直比定钓位和方案琢磨得都透彻。  不过她才不会像某些钓手那样大现特现大说特说——嗯,这也是套路。这才刚开始。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父亲钓鱼了。”抛饵入水,桑湉淡淡道。  这一饵是试水深,铅头钩带着五只T尾小软鱼缓缓下沉,她控轮的姿势从容不迫,也没看镜头或Da|vy,完全一副闲话家常的样子。  “妳父亲爱钓鱼?”Da|vy问完自己先笑了。这不是废话吗?但观众需要这句话,他觉得。    桑湉说是的。她嗓音本就低,今天戴的防风帽上还连着厚面罩,面罩又已被雨打湿,话声难免有些嗡声嗡气的。单手将面罩摘掉,防风帽衬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菱形脸,白皙清透仿佛绽着光,镜头里也精致小巧不过一巴掌。佩德罗娜式下巴正中那道浅浅的沟儿,却仿佛盛着满湖飒飒的风雨。    Da|vy凝视着她:“妳真成年了?”在西方人眼里东方女人好像不老的妖精,四十岁都可充少女,桑湉若非个子高、气场又太凛冽,告诉Da|vy她十二三他都可能信。  桑湉弯弯唇,“你是在夸我吗?是的。谢谢。”    饵探到湖底了。跟记忆里的深度差不多。桑湉张弛有度地回轮收饵。  Da|vy问:“妳父亲以前都带妳去哪儿钓过鱼?”  “很多,那时年纪小,也记不太清了。印象最深是圣约翰河——我在那里落过水。”  “然后妳没有恐水?”Da|vy笑着问。  桑湉也浅浅笑了笑:“没有。我父亲告诉我——与其恐水,不如战胜水。”    又抛了两次饵,桑湉开始正式作钓。Da|vy不再提问,架着机器安静纪录。  雨下得愈发大,桑湉和Da|vy都把防雨外套的风帽拉好扣上,风帽帽檐如同雨达,在二人眼前铺开一帘密密细细的水流。    Da|vy时不时抬手薅把脸,桑湉却除了抛饵收线抛饵收线抛饵收线压根儿不在意脸是不是溅到雨。天阴霾得不像话,她因而没戴偏光镜,卷翘的长睫毛一旦凝了水珠,她就轻轻地眨眨眼,眨掉它。    透过摄像机镜头,Da|vy觉得她明明全神贯注,但并不显得紧张。  她且不完全用轮子控饵,钓线时而紧时而松,Da|vy观察良久得出结论:她主要控得是钓竿。    这令Da|vy不由忆起桑湉昨天的致辞,她感谢得是她的运气和体力——她还真是谦虚啊!Da|vy想。    他见过不用轮子控饵的高手,举世不出二十人。    贝诺勒尔湖五月十二日,当地时间上午七点二十五。  鱼线传来清晰的咬口。桑湉回轮收线,亦提亦纵,猛然刺鱼。再不疾不徐继续收线。  随后墨黑路亚竿高高扬起,成一弯华美弧度,桑湉面无表情继续收线,旋即一条鱼摇头摆尾地挣扎着被带离水面。    这是桑湉今日的第一条渔获,小嘴鲈,重3.13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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