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倾回到萧无烟的府邸,等待皇帝的传唤。  她换了一身黑衣服,从酒窖里面熟练地取了一坛酒,几个踏步错步就翻身上了自家屋顶。  举起酒坛,喉咙感觉到了熟悉的凉意,身上却泛起了热。她望着无缺的明月,好像终于明白那些诗人为什么要以明月喻思乡了。  因为明月在天上。  无论家在哪里,都能抬头望见这明月星稀夜幕深浓的景象。  小凤凰坐在一边,橙色的小爪比房梁小很多,它没有办法站稳。  “公主,我问过了。南北国合国之事依旧进行,天下和平。只是公主您于离开那天病逝了。”  那天恰好是书里重倾死去的那一天,到了南国一月之后,千金意毒发身亡。  她有些想问,母亲怎样,夫君怎样,芙蓉怎样。  可是心中对此无半分好奇,就像看一本无趣的话本。  最终重倾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就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抄起酒坛抱着它灌入喉咙。  重倾死了,南国自然送来了其他的公主。  一样的地位一样的尊贵,甚至和亲给了同一个丈夫。  北帝已死,天下实际上早已是南国囊中之物。  秦苑自请以守御皇陵终身,不娶公主。南帝同意,称他与柔嘉公主伉俪情深,选一宗室和亲公主孕育未来之主。  秦苑永守皇陵,带走了母亲。  与兄弟朝堂,此生不复相见。  小凤凰都知道,却只说了一半。  宋的朝堂不像南国是白玉主体,也不像北国是金碧辉煌。  处处垂着精致曼妙的罗织,红黑相间典雅又尊贵。  重倾穿着铠甲,走一步就是金铁碰撞的声音,上前几步撩起长袍跪在地上。  字字掷地有声。  “臣叩见陛下。”  义公公举着拂尘,柔声道:“将军出征辛苦了,今日回去且在家中略作休息。皇帝今天起迟了,忘了昨儿下旨宣召了将军。”  重倾站起身,前面果然没有皇帝的影踪。  那紫色白发的人影立在上面,笑得温柔又溢满危险:“将军,多年来守卫边疆,您辛苦了。”  “不辛苦。”  重倾有近乎八成把握,皇帝并没有下旨宣召她。这是眼前人明晃晃的试探,顺着他就是天高海阔,逆着他就是命断皇宫。  她已经能够听到,围过来的人都动作。那些细碎的衣饰摩擦的声音,还有刀剑拔出的擦声。  几十余,她打得过。  但是眼前这个人,就太危险了。  “将军说笑了,怎么会不辛苦呢?对了,将军此次过来可曾带了兵符?”  重倾从腰间摸出兵符,摊在了手心。  好似嗅到了什么极为享受的味道,义公公宛若被撸毛的猫咪一样扬起了头,妖艳的眼妆微上扬起。  “去,拿上来。”  他身边的侍卫取过,仔细辨别之后点了点头。  “皇上体恤将军,到底是个女儿家,命杂家好生挑选您的夫婿。将军可自己寻摸一个告诉杂家,杂家定在皇上面前为将军撮合。”  “多谢义公公。”  “这值当什么谢啊,”义无道转过身,侍卫把兵符递给了他,他绕在指尖盘旋,娇声说,“将军不必和自己人客气。”  重倾回家解甲换了红妆。  不多时,一家茶楼二楼出现了一个身形清瘦的姑娘。  萧无烟声名赫赫,才携着战功凯旋,如今随便哪个茶馆都在讲述她的故事。  “话说萧将军,那可是天生一副铜墙铁骨,十五岁的时候军营之中就再没有一个人打得过她了。”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萧将军……”  “一把大刀舞得虎虎生风……”  她如玉的指捻动着茶杯,水晃着挂着杯壁,望着杯子的人定为这水欲溢不溢绷紧心弦,她的手腕却松。  断续的传入耳畔,其中谬误实在是多得让她懒得去记。  “我又看见你了。”  她转过头,正是秦苑。  那个和她夫君相同姓名容貌的少年。  “重倾。”  少年叫你的名字,像痴痴凝聚着爱意,又像虚无缥缈地在唇边淡去。  “你也在这里喝茶?”  喝茶?  秦苑正往赌坊去,路过茶楼心神一动抬头望去,就是那抹只看背影就能认出来的人。  女孩子都喜欢洁身自好的人,都喜欢不去赌坊不逛青楼的男子。  他略有些心虚,却还是一派自如地坐下。白色衣袍带着风一样扬起,不知世事的眼睛分外干净。  “是啊,重倾喜欢喝什么茶?”  “竹叶青。”  “我也喜欢竹叶青,”他故作姿态地拿手挥了挥,一派骄矜公子样,“小二,来一壶上好的竹叶青。”  “公子,竹叶青是酒,不是茶。”  他的脸一瞬间埋下,又很快扬起。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看着对面容颜清冷今日穿着月白衣服叫他一见钟情的女子:“这位小姐上得什么茶?”  “碧螺春啊。”  “你去配点小菜,再给我拿个杯子。我和这位小姐拼个桌子。”  重倾唇角微微弯起,看着街道上来往繁杂的人群。  她选的这个茶楼,胜在清净。  二楼少说有十个空桌,他堂而皇之地说拼桌,她也并没有言道不满。  也是秦苑实在好相貌,挽冠冷淡时俊美高贵,略微风流洒脱时却又天真可爱。  那双眼睛太过纯净不懂得一点风月,长睫掩着过艳的眼睛显得婉转,唇软嫩适口。  第一眼望见觉得风流。  再一看却满眼孩子一样的纯真。  没有这张脸,做这样的事很容易被周围人唾弃的。  “重倾,你是哪家的小姐。我有一个姐姐,平日里就知道刺绣很是寂寞,我想你温柔大方的,和她很适合做朋友。”  “我不是哪家的小姐。”  小姐,一般是掌权者的子辈。身为手握兵马的将军,就算如今的义无道也得叫她一声萧将军。  秦苑这人,惯爱看闲书。  书里很多富家公子和贫家少女可歌可泣的爱情,也有很多富家千金和书生的爱情。  他总是看着看着就为之心神不宁。  秦苑看着重倾,就像看着一个贫困家庭教养出来不卑不亢的女儿家。  “我姐姐从不在意门户之见,你和她,你和她……”  “我和她怎么?”  “多多来往,你会知道我们秦府上没有婆婆,下没有难缠的妯娌……”  秦苑本来没打算说这么多。  可是看着她的眼睛,看着那抹笑意。  就把自己的想法出卖了一个彻彻底底。越说越多越说越多,恨不得把自己几岁断奶的事儿都交代地清清楚楚。  头脑几乎是空白着。  “可是,你跟我说这么多做什么。”  她眼神清清淡淡毫无女子羞涩,望着他像望一个萍水相逢聊天的路人。  他心中有点凉,但初尝心动的爱火又更加炽烈都燃烧着。  “重倾,我喜欢你。”  她微微皱眉,他再次开口却没有容她拒绝:“不必现在回答我,你好好想想,下次再见重小姐。”  她略微闭目休憩,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将他说得话清清楚楚重复了一遍。  心湖骤然划过一丝涟漪。  那心境的壁垒却在心间,一无所动。  秦苑并没有去赴约,他回了尚书府,大步地把衣袍都抛飞了。  “姐,姐姐姐姐!”  “你叫魂呢,秦苑。”秦司烟在绣一袭青衣长袍,闻言美目一横。  秦苑踏进门就看见姐姐扑在巨大的绣架前面。  “你在给我做衣服吗?”  “我什么时候给你绣过这个颜色的衣服,给你姐夫绣的。有话快说,没话就走。”  姐夫?秦苑内心嗤之以鼻。  在他眼里别说出去打仗那么久的副将军了,就算是皇帝都配不上自己姐姐。  但他识相地没说话,问秦司烟:  “你认识姓重的人家吗?”  “重?还有这种姓氏。傻小子,你怕是被谁骗了吧。”  “她不会骗我的,”秦苑跺了跺脚不耐烦地挥手,“哎呀和你说不清,我去问爹爹。”  “这种事,你爹有我清楚吗?”秦苑走到门口的脚步停下,在原地踮了踮脚又回过头哀怨的看着姐姐。  “快点老实交代,你看上哪家小姐了。”  “她叫重倾。”  秦司烟皱了皱眉,总觉得有些耳熟,依稀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  “约莫有些耳熟,我给你打听打听。”  “姐,你真是我亲姐。”  秦司烟的绣布好悬没给划破,她狠狠瞪了秦苑一眼:“我可告诉你,你爹最近脾气爆着呢,这件事儿我先帮你挡着,有谱了再说。”  “行行行,”他不耐烦地点点头,看着秦司烟眼神变得危险又奉送甜蜜笑容,“都听姐姐的。”  秦司烟愁眉苦脸:“哎,谁叫你娘死的早,都是我又当姐又当妈……”  眼见着秦司烟又开始这套,秦苑条件反射地头痛欲裂。  “我先走了,有进展叫我。”  “秦……”秦司烟正要叫住。  秦苑跑到门口,打住了她的话回过头笑了笑:“谢谢姐姐。”  秦司烟哭笑不得地低下头,啐了一口死小子。  眼中却带着温柔和凝重。  秦柳最近确实脾气爆,义无道明目张胆地在朝堂上打压异己,他脾气有些轴,几乎想要血溅朝堂以死明志了。  如果秦苑争气,他早就这么做了。  可是家中一个没有斤两的臭小子和一个女儿身的秦司烟。他就算满身逆骨,都得打折了护着这双儿女。  哪怕屈服了,可他眼中的不服气都落入那双毒蛇一样的眼睛里面,他近日时刻觉得如芒在背。  回到家看着秦苑那副样子,更想拿着秦司烟专用鸡毛掸子暴打一顿了。  天地良心,这几天秦苑没去赌坊也没去青楼,洁身自好得他都不认识自己了。  一回家还是爹爹一顿暴打,他只能抱着板凳痛哭流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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