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楚武帝,大楚第五位君王,他十四登基,一生叱咤戎马,尤善骑|兵战,从北蛮手中尽数夺回失地。 他的幼时伴读穆烈,是武将世家穆府之后。 武帝封穆烈为镇西大将军,穆将军带着穆家军,为武帝镇守了一辈子西南,寸土未失。 此乃一段君臣佳话。 安和五年,楚武帝没能活过半百,病殁于京城。翌日,太子赵征登基,改年号建元。 能活到登基的太子,千百年来屈指可数,必有缘故。 赵征继位,尊其母李妃为太后,恭请太后垂帘听政,又尊太后之父李首辅为国公,默许李国公独揽大权。 建元二年,西贡来犯,穆将军领兵出战,数战告捷。 某日却惊传噩耗,穆将军被围困多日,求援消息未能发出,战死沙场。 穆将军有一独女,穆采薇。 穆将军夫妻恩爱不离,穆采薇长于祖母之手,豆蔻之年便也随父征战,耳闻目染,穆将军爱女,见穆采薇有心,因材施教,既教军机战术,也教朝堂往来。穆家军初时颇有微词,但当穆采薇展露不凡的军事才能,这帮大老粗就一心将她认作了穆家下任家主。 穆将军还将穆府传男不传女的穆家枪法传给了她。 身为女子,习枪在力道上先天不足。但果真是父女天资相承,她枪法力道远不如其父,敏捷机变却更胜一筹。 穆采薇突闻噩耗,倏然泪下,稍怔,细问军情,对舆图默思良久,退入帐中。 再出现,已是一身墨甲,手持银枪。 那枪,是穆家军重金为爱女打造的磐龙枪。 “穆采薇决心报仇雪恨,谁愿与我一同出战,为将军斩杀贼子!” 死去的不止是众将领一心效忠的统帅,还有他们的兄弟好友。 答言如出一辙,“末将愿往!” “好!” 穆采薇说清战术,调兵遣将,拜别悲痛晕倒的娘亲,上马率众而去。 急行追击,涉澜水,度仓山,碰面既打,用兵如闪电,最终退敌百里,俘虏千人,尽数斩于澜水江畔,骇得敌人三年不敢渡江。 转眼三年。 穆采薇身为将军府府主,管理穆家军驻守的镇西大营。 甚至还与父亲一样,得替西南王管理西南境内的民政大事。 西南王是当今圣上的异母兄弟,为人猥琐,草包天赋却是出类拔萃,空有头衔并不管事,什么事都推给将军府,从先帝到陛下,都默许他任意懒散,反正穆家能干又忠诚,不用白不用。 边境安定,皇家允穆采薇管理穆家军之权,却不肯给她武官职位,只含糊在圣旨中写“穆采薇继承穆烈将军品级俸禄”,又说任穆家女为镇西大营监军,左右含糊,态度可见一斑。 年后,穆采薇即将出孝,她祖母穆老夫人唯恐她被太后国丈针对,教她称病不出,谎称病重,暂避风头。 然而,李太后恨极了穆府,竟编排了一出毒计。 宫中传言,说太后梦见山河图,图中西南境内惊现血光,又见穆采薇病重亡故之景,是不祥之兆。 太后慈悲心肠,惊醒后即刻招来钦天监官员问询。钦天监连观天象,找出了症结所在——穆采薇女大未嫁,穆将军地下不安,鬼差多事,害穆采薇病重,要勾穆采薇之魂下地府去陪伴亡父。 太后心软,闻言泪下,问可有开解之法。钦天监云:穆将军已托天兵为女儿择得佳婿冲喜,此人六月十四落下郁山,在郁山山脚等候便是。 于是懿旨急来,以冲喜之名,定了穆采薇的终身大事。 今日,正是六月十四。 西南都府锦花城,卯时起就天光透亮,茂密林木都被晒出了清香。 将军府正在锦花城城南。 先帝命工匠用心建造的将军府,遍植花木,楼台掩映花香树影中,精巧而不失威严,占地甚广,阁中甚至建有一处演武场。 演武场中,一白衣女子手持银枪,斜身侧挥,劲风横扫,收枪腾空一转,顺势凌然飞起,直直刺出,破空声凛冽骇人,足以威慑千军。 她练的,是穆家枪。 这女子就是年方十九的穆采薇。 一套枪法演练过,穆采薇收枪静立,默然不语。 她是个高挑女子,行止皆是军|人做派,站如松柏,步履无声,虽是一副欺霜赛月的花容,神色气度却极为英气,尤其是一双点漆星目,叫人不敢等闲视之,无愧为将门之后。 此时一身素净白衣,内里已经汗湿,挽起的发髻微松,耳边垂落了一缕鬓发。 倏然,她横枪直指五丈外的稻草人靶,恨然掷去。 随着一声入木闷响,穆将军为爱女重金打造的磐龙银枪,直直插|入草人心脏位置,钉在了内里的木桩上,枪身尤颤,足见功力。 穆采薇走到场边,换得一把轻剑,回到场中,挽了几个剑花,索然无味。 她轻唤:“阿狸。” 场边草木微动,一只体态矫健的花豹应声而出,无声无息地跑至穆采薇身边,在她小腿蹭了蹭,然后退至她身前半丈处,蹲坐听命。 “剑来!” 穆采薇出言提醒,持剑相对,花豹闻声而动,伏地应战,一人一豹竟如对招般你来我往,俱是身姿灵动。 这花豹是穆将军从野外拾的遗弃小兽,他亲自教穆采薇喂食驯养,如何教化亲近,如何恩威并施,如何时刻警醒。 驯豹如此,驯人亦然。 眼见已是辰时,绿珠小心进言:“主人,该沐浴更衣了。” 皇家圣命,不得不遵,西南王更是个看热闹不怕事大的闲王,有人撑腰,一早就在郁山下张罗起来,要陪穆采薇亲眼见证“落山佳婿”。 再不更衣,就要迟了。 西南王是个草包,那也是皇家的草包,迟到是不给他面子,是打皇家的脸面。 可要穆采薇亲眼见不着调的男子落山,还要对这男子托付终身,何其残酷。连绿珠都不忍心催促。 绿珠虽是圣上派来的人,但穆采薇之风度品行,叫她钦佩不已,更不要说以女子之身顶住压力管理西南的才干,不知不觉间,心早就偏了。再说了,圣旨和懿旨可不是一码子事。 穆采薇掷剑于地,在阿狸脑袋上轻抚一二,转身离去。 演武场下仆尽数跪送,待穆采薇离开后,将枪剑擦净养护,洒扫台面。 穆采薇的侍女们纷纷从树荫下走出,跟随穆采薇离开,为首的是绿珠与赤霞,穆采薇不爱脂粉,却不干涉侍女们随心打扮,因此一时衣香鬓影、环佩叮当,簇拥着穆采薇回到居住的玉楼。 自幼照顾穆采薇的素月已备好香汤,伺候着穆采薇沐浴梳洗罢,拿来一套簇新紫衣要为穆采薇换上。 穆采薇摇头不允,素月不忍劝,依旧为她换上一套素白襦裙。虽守着规制,但到底是外出衣着,不仅重工细裁,用料也极为考究,云纱似雾缥缈,暗绣芙蕖。 乌黑长发被细细擦干挽起,素月在她发髻中簪了一支翠珠乌木簪,穆采薇知她是为自己着想,没有再拒,允了。 准备停当,穆采薇出得玉楼,前往潇梧院,向祖母问安。 穆老夫人昨夜睡得不安稳,每每想到孙女的荒唐婚事,数度泪下,好容易被杜姨劝住,这下见到穆采薇风华正茂,白裙素衣,登时又红了眼睛。 她这孙女,是个极出众的,既有其父的风骨,又有其母的品貌。老夫人想起一双佳儿佳妇,儿子战死,媳妇追随而去,孙女成了个孤零零的树苗,还要撑起穆家军这座大厦。 穆老夫人忍下悲苦,握着穆采薇的手,低声道:“薇儿可记得尔父教诲?” 穆采薇垂目,郑重答:“将不畏战,战不畏死。无路造路,死局求生。” “好”,穆老夫人握紧孙女的手,眼神如利刃一般,从跪着的绿珠背上一扫而过,“我穆家儿女,个顶个都是忠肝义胆、光明磊落,老天爷有眼,因果报应,再不会错的。不论是什么人,入我穆家门,就是我穆家人,有我老婆子在,谁都不能让我孙女受委屈!” 屋里侍女跪了一地,不敢多言。 话说出了口,穆老夫人心中却是悲凉异常,世代忠良,换得如此下场。 然,既是忠良,别无选择。 杜姨劝慰几句,老夫人叹息不再多言。 穆采薇再镇定沉稳,事关婚姻大事,此日是最为不安的,虽未外露,但到底是心绪芜杂,及到临走拜别,才又说了一句话。 “我乃穆家家主”,穆采薇拜罢起身,露了丝笑容宽慰祖母,言罢转身离去,背影飒爽,颇有其父之风。 穆老夫人望其身姿风华,心下既是骄傲,又添酸楚,以帕掩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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