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瞳赶到的时候,已过关门时间。  墓园的两位管理员正候在大门边,静静等待着祭扫的人们散去。见又有人来,他们连忙劝道:“姑娘,明早八点再来吧!”  “叔叔阿姨,你们帮帮忙,我真的有要紧事……”  顾清瞳伸手去拿上衣内兜的证件,不想一个男人帮腔道:“刘叔、王姨,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正好我也来晚了,和她一块儿进去行不行?”    “谷雨?”男管理员一愣,“你不是上周六刚来过吗?”  帮腔的男人走到顾清瞳右侧,停住了脚步,说:“周二晚上下了场雨,我担心我妈妈的墓碑弄脏,所以一下班立马赶来了。”  两位管理员面面相觑,片刻后同意放行:“那你们快一点,别磨蹭,我们最多等到七点。”  “好嘞,谢谢刘叔王姨!”男人转过脸,看了看顾清瞳,“走吧,可以进去了。”    -    李元融的墓碑被人擦拭一新。上午举行葬礼时放置的花束,经过一天的阳光照射打了蔫,颜色也已褪尽,只余下似有似无的香气飘散空中。  顾清瞳默默伫立了许久,该问的问题却一个都问不出口。  方才那个一起进入墓园的男人,由山坡北面绕到东面,缓步走上前,站到了离顾清瞳一臂距离的空地上。    男人轻声问:“他是……你的恋人?”  顾清瞳说:“不,他是医生,我是他以前的病人。”  “看来,他生前非常受人尊敬。”男人感慨道,“医者仁心,病人康复就是医生最大的心愿了。”  “可惜,”顾清瞳眼眶一红,“他医得了我们,医不好自己……”    “他医病救人,功德自然回报给他。他无法享受的生活,作为患者的你们可以帮他继续感受和体验。生命短暂,活着的人还得努力地活下去,不是么?”  “谢谢你。我好多了。”  “不瞒你说,我和他是同行。”男人掏出一张名片,递到顾清瞳面前,“留个联系方式吧,如有需要,随时找我。”    顾清瞳接下名片,定睛看去——谷雨,市立医院精神科主治医师,擅长治疗睡眠障碍症、抑郁症、精神分裂症。  她抬起眼眸,与男人对视,把名片递回去:“谢谢你的好意。”  谷雨横手一挡:“先收着吧,现在用不上,说不定哪天就派上用场了。”    世上竟有这种盼着别人得病的医生?  一阵风掠过,香柏树的枝叶相互摩擦,发出沙沙沙的声音。之前顾清瞳跑得太猛一身汗,此时被风吹透了,从外到里都凉飕飕的。    她把口袋里的小铁盒掏出来,轻轻地放在李元融的墓前。  “元融,这是小嘉特地委托我给你捎来的润喉糖。如果你嗓子不舒服了,记得含一颗。我走了,头七那天再来看你。”    -    下山的时候,顾清瞳脚底一滑险些摔倒。  谷雨眼疾手快,大跨步跳下几级台阶,及时扶住了她。  “谢谢——”顾清瞳站稳脚跟,揉揉酸涩的眼睛,“这还没到雨季,怎么就长青苔了?”  “没有青苔,台阶打扫得很干净,是你精神状态不好走神了,最近一段时间的睡眠不规律吧?”谷雨顺势提出请求,“要是待会儿你有空,我想请你坐一坐喝点东西。”    顾清瞳摇头拒绝:“我已经说了三次谢谢,不打算说第四次。对不起,我要值晚班。”  谷雨意味深长地望向顾清瞳:“对陌生异性保持警惕,是一个人最正常不过的反应。”    “读心术?”顾清瞳反诘道,“医生,你能告诉我,什么叫正常反应?”  “以咱俩聊了几句天的情况推断,你的职业习惯不好,导致你总把事情往坏处想。”谷雨后退半米远,说,“其实,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坏人?好与坏,又有多大区别?”    “你的观点,并不新颖。”顾清瞳说,“好与坏的界限,在于个人的抉择。”  “抉择改变不了本质,难道你没读过人之初究竟是善是恶的文章吗?”谷雨目光如炬,上上下下地打量顾清瞳,“我觉得,你一本正经的样子,很可能是个执法者……”    顾清瞳打断了他的话:“我赶时间,先告辞了!”  她跑下台阶,沿着林荫道一路跑出了墓园大门。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回头。    -    翌日一早,熬通宵赶报告的顾清瞳满身疲惫,感觉浑身上下的零件都需要重新修理了。她强打精神到女更衣室冲了澡换了衣服,准备回家彻底放松身心补个觉。  还没等她吹干头发,档案部的李紫宸跑了进来。  “顾姐,你果然在这儿!”  “有事吗?”顾清瞳直觉不太妙,“是不是我拜托你查季珩的资料有回音了?”  李紫宸连连摆手:“不不不,是潘队,他到处找你找不着,才叫我帮忙进更衣室看看的。”    顾清瞳摸摸口袋,又翻翻换下来的衣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手机放在办公桌上没拿。  她急忙放下吹风机,快速地盘起长发就奔向门口。一出门,正撞上潘绍方,这位不爱笑的铁面神,今天倒是笑得慈眉善目。  “小顾,来,我介绍一位朋友给你认识。”    “你好,顾警官。”谷雨往前一步,极为绅士地面朝躬身致意,“又见面了,请你不要介意昨天我的冒昧。”  顾清瞳微微一怔:“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曹哲说:“顾姐,谷医生就职于市立医院精神科。从下个月开始,他会接手重案组一部分司法精神鉴定的工作。补充一下,他还是我的中学校友,才华人品相当不错,值得交往!”    顾清瞳看看潘绍方,又瞅瞅曹哲,她的眼中充满了疑惑不解。  “潘队,大曹,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潘绍方和曹哲不吭声,谷雨却说:“哦,我听说警队餐厅的大厨非常有名,顾警官,可否赏脸咱们一起吃个早饭?”    “我……”  顾清瞳不及拒绝,潘绍方已替她回答:“行,去吧!早餐供应到十点,你们慢慢吃慢慢聊,总有收获的。”  “潘队,您怎么……”  “你看你,整天惦记着工作,吃不香甜睡不安稳,脸色也不好。”潘绍方拍拍顾清瞳的肩,“这不巧了嘛,听听医生的建议,调整一下状态才能投入战斗,对吧?”    -    点好餐,顾清瞳抢先结了账。谷雨面有赧然,眼神透着隐隐的不悦。  两人端着餐盘,坐到了靠窗的位置。  顾清瞳说:“谷医生,既然现在你到我的地盘上来了,该由我做东请客。抛掉耿耿于怀的情绪,别让它影响你的食欲。”    谷雨笑道:“很好,你是爽快人,正合我心。”  “别误会,谷医生。”顾清瞳抬起头,和谷雨对视,“我只能跟你吃这一顿饭,仅此而已。”  “都是大龄未婚,认识一下又没坏处……”  “谷医生,你是大曹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顾清瞳目光笃定,“潘队想着给这件事锦上添花,他俩都没有错。但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是么?”谷雨手持调羹,慢慢搅拌着碗里的豆花,“你喜欢的那个人,也许根本不存在吧?”  顾清瞳不是容易被激怒的性格,但此时,谷雨挑衅意味的问题显得异常刺耳。  “你的揣测过于恶毒了,谷医生。”她拿起水杯,喝一小口润润嗓子,说,“我喜欢谁,是我的自由。他是好是坏、是真是假,都与别人无关。你听清了,这个‘别人’,指的是除了我自己之外的所有人!”    “话说开了,彼此也没顾忌了。”谷雨唇边勾起一丝冷笑,“顾警官,恕我直言,你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顾清瞳也笑:“在你眼里,天底下的人没一个健康。”    “知道我为什么想请你去诊室聊一聊吗?”谷雨瞥了一眼碗中稀烂的豆花糊糊,视线重回到了顾清瞳的脸上,“你的黑眼圈很重,一看就是成宿成宿睡不着觉。当然,暂且不论你们的工作性质。我只是好奇,除了繁重的工作,你其他时间都在做什么想什么?虚构一个人物出来和他相爱……”  “住口!你没资格说我,更没资格说他!”    咣当!  顾清瞳手中的不锈钢汤碗应声落地,她的双手不受控制般的,忽然间颤抖不止。  纷杂的思绪一股脑涌上心头。  季珩,你到底是什么人?  伴随着突如其来的剧烈头痛,她瞧见了餐厅入口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季珩正远远地望着她,一如既往地不宣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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