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露正在院子里看左维打拳,却难得得心不在焉,总是偷偷向院门口张望。    左维感觉到了紫露今日的不同寻常,刚练完一套拳便出言问询道:“姑姑今日是不舒服吗?不如先回去休息?”    紫露赶忙将自己的视线拉回来,定了定神,笑着回道:“姑姑没事,只是今日这肚中的小家伙有点儿淘气,倒是让小公子看出端倪来了。”    “哦,”左维对紫露的话有些怀疑,却仍笑着道:“姑姑肚子里的小弟弟难不成在学我打拳?等他出生了,我们两个可以结伴练拳,这样姑姑也不必如此操心啦。”    紫露看了一眼从小带大的孩子,见他的眉眼与定国公世子可以说是一模一样,再想到马上就要见到的人,压了压眼中的酸涩,说道:“小公子如此有心,姑姑就算操再多的心也不累。”    左维笑了笑没再答话,继续练着他的拳,却也开始偷偷地关注院门外的动静。    话说云兮一行刚靠近左维的院子,就听见了拳脚的声音,虽然听着声响不大,但是干脆利落,端得是虎虎生风。    萧平笑道:“没想到才一段时间不见,这小家伙的拳法又长进了。”    左善显得很骄傲,“要不说虎父无犬子呢,卫家世子当年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    这孩子虽然阴差阳错进了我们这个文人世家,可天生就喜欢也擅长这个。    京城里的人都在传,说我们左家出多了文曲星,这次老天爷大概是送了颗武曲星来。”左善说着,脸上的笑意怎么都掩盖不了。    萧平透过轿帘的缝隙偷偷看了眼云兮的神情,见她也是一脸欣慰和愉悦,不由得松了口气。    也许是左善的声音惊动了院内的人,拳脚声很快就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有些慌乱的脚步声。  云兮刚刚扶着夕雾的手臂从轿中走出来,就见一个穿着深蓝长裙的女子从院中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    也许是跑得太急,她的发丝有些凌乱,眼里噙着的泪花在与云兮四目相对的一刹那瞬间滚落了下来。    一时间几个人都怔在了原地,倒是萧平听到左维的脚步声最先反应了过来,压低了声音唤了一句,“紫露!”紧接着朝她身后努了努嘴。    紫露一愣,随后用最快的速度抹掉眼泪,敛了敛神色,正声道:“紫露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六爷,见过...”    “这位是定国郡主。”    做戏做全套,眼见着左维走近,萧平适时地将云兮介绍给紫露。    紫露稳了稳心神,无比郑重地朝云兮行了一礼:“侍女紫露,给定国郡主请安。”    话音刚落,就见左维亦上前给萧平和左善行了礼,等到转头给云兮行完礼,却并没有退下的意思,而是笑着说道:“原来姑姑就是定国郡主。    当时在关州,殿下只说您是故人,害得小子这段时间一直在思索,姑姑到底是哪位故人,没想到您竟然是原定国公卫行的独女。”    “放肆!”左善一听左维提到亲祖父的名字,虽是无意,却也难得地加重了语气。    云兮倒是很冷静,只是让萧平一字一句转达道:“当时关州情势复杂,太子殿下如此做也是为了保证所有人的安全,没想到反而让小公子惦记了。”    左维思索了一会儿道:“是小子浅薄了,还请郡主原谅。”    说完,他看了看一脸不自然的父亲,又瞧了瞧不自觉盯着卫云兮看的紫露,终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对着萧平道:“殿下,您这段时间没来,小子搜集了一些与兵法有关的问题想要请教您,不知您现下是否方便呢?”    萧平盯着左维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又与云兮对视了一眼,终于点了点头道:“好,既然你有问题,那我们这就去书房吧。”    左善笑着看了看萧平和儿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微臣于兵法一窍不通,就不和殿下过去了。    正好书房里还有些政务没有处理完,殿下到时若是有什么吩咐,直接派人到书房找微臣便是。”说完又嘱咐了左维几句才匆匆离开。    见左维,萧平和左善都走远了,忍了半天的紫露终于再也忍不住冲到了云兮的面前,开口就要唤她,却被云兮一把捂住了嘴,示意她进屋再说。    “好,好,进屋说,进屋说。”    紫露嘟囔着,就要带头朝屋子走去,却发现云兮正靠在夕雾的身上艰难地行进着,眼泪又一次落了下来,急忙上前去搀扶她,却被夕雾打断了:“哎哎哎,你个大肚子的,护好自己就好。我们两个这么走已经习惯了,摔不了。”    紫露今日的关注点一直在云兮身上,倒是没注意过一身侍女装扮夕雾,乍一听夕雾的话有点转不过弯来,心想,哪里来的如此没规矩的侍女。    奇怪的是,娘子似乎对她如此说话已经习以为常,两人看着也分外亲密。    忽然,紫露想起了丈夫曾经说过的话,灵光一现,略有些诧异地问道:“敢问这位姑娘,可是夕雾道长?”    夕雾一边扶着云兮,一边惊讶道:”诶?你怎么知道我的?”话音刚落,就见紫露朝着夕雾跪了下去。    “哎呦,我滴个天爷啊!”  夕雾没想到紫露会来这么一出,赶紧过去想将紫露扶起来,结果没留意到胳膊上还挂着个想去扶紫露的云兮,一下子三个人都没站稳,稀里哗啦地全坐在了地上。    “哎呦,我滴个天爷!”    夕雾一看见紫露坐在了地上,连忙将她扶起来,伸手把脉,好半天才长舒了一口气,抱怨道:“幸好没什么大碍。你们定国公府的人都什么毛病,老喜欢给人磕头。”  紫露也有些难堪,说道:“我听董昭说,当年是道长您救了娘子,一直心怀感恩,今日初见竟没将您认出来,一时情急才...还望道长见谅。”    夕雾听到紫露的话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道:“嗐,我和师父当时只是恰好路过,就是只小猫小狗也会救的,何况是个人呢。这事你不用谢我们,是云兮她自个儿福大命大。”    紫露还想开口致礼,却被夕雾不耐烦地打断了,“哎呀,我最烦人家行礼了。你也不要一口一个‘您’的,听着怪奇怪的。“    夕雾还没说完呢,就发觉自己的裙角被人扯了扯,低头一看,才发现福大命大的云兮正一脸无奈地坐在地上看着自己。    夕雾挠头,“哎呀,对不住啊,差点把你忘了。”说着,熟稔地将云兮从地上扶起来,让她重新靠在自己身上。    云兮嗔怪地看了两人一眼,紫露看到了娘子的眼神亦忍不住笑自己的健忘,也不再扭捏,引着两人进了屋子。    刚安排两人坐下,紫露就从小几上拿了个食盒过来,一打开云兮就闻到了一阵浓郁而又熟悉的香味。    紫露也在一旁坐了下来,轻声道:“我听董昭说,娘子今日会过来。想着娘子当年最好这一口,就亲自下厨做了些,娘子尝一尝,看看味道变没变。    道长若不嫌弃,也可以尝尝我的手艺。”    云兮看着一脸殷勤的紫露,终于缓缓卸下了面纱,笑着将一块姜糖奶酥小心翼翼地放入嘴中细细品尝,不过片刻便红了眼睛。    紫露虽早已知晓云兮毁了容,本以为自己能够克制住,但在看到云兮的疤痕满布的脸时,仍是忍不住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我当年犯懒,明明知道娘子爱吃这个,却总嫌做一回太麻烦,每每要娘子许些好处才肯做。    现在不一样了,只要娘子想吃,我日日做给你吃,再也不犯懒了。”    云兮吃到姜糖奶酥,难免想起伤心往事,本觉得忧伤,可一听紫露这话却忍不住笑了起来,故作严肃道:“现在不问我要好处了?”    夕雾一边吃着姜糖奶酥,一边替云兮翻译。    紫露一听,急得连忙摆手:“不要了不要了,只要娘子想吃,我随时都可以做。”    云兮却突然敛了神色,淡淡道:“做这一回就好了。”    紫露的脸突然一僵,颤着声问:“为什么?娘子这是在怪我吗...”    云兮没想到一句平常的玩笑话,竟会引发紫露那么大的反应,看来真的与当年不同了。    云兮暗叹着,挑起一抹狡黠的笑:“你想什么呢,娘子我给你的信看仔细了吗?这玩意儿做着太麻烦,你娘子我现在既打不过董昭,也不想伤了自己的干儿子,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坐在屋里安胎,别去厨房那里瞎转悠了。”    紫露听到云兮这话一愣,随后才舒了这口气,娘子这又是在捉弄自己呢,不由得红了脸:“这么多年,娘子怎么还是没个女儿家的样子。”    云兮又往嘴里扔了个姜糖奶酥,瘪瘪嘴道:“你当了娘亲,当然不一样啦。我们见面才多长时间,你这都掉了多少金豆啦?    小时候都没见你那么会哭,要我说啊,董昭该打。”    紫露回嘴道:“这关董昭什么事啊?”    “瞧瞧,嫁了人的就是不一样,心里就剩下夫君啦。”    紫露被云兮调侃地满面通红,一气之下拿起一个奶酥塞到云兮嘴里,“娘子还是多吃点奶酥,少说句话吧。”    云兮瞟了一眼紫露,似是有些不甘心被人堵住了嘴,脸上却满是愉悦。    倒是正在吃奶酥的夕雾突然用手肘蹭了蹭紫露,问道:“云兮她以前老这么逗趣的吗?我一直以为是我把她给带歪了,还愧疚了好一阵呢。”    紫露这会儿也放开了,一脸抑郁地吐槽道:“可不是嘛,一般人哪能把她带歪啊,你不知道,全关州的女儿家加起来都没她能闹腾。”    夕雾一听这话就来了兴致,“真哒?她都干过些啥啊?”    “她干过可多了!”紫露说着,看向云兮,“娘子,我可说了啊?”  云兮拿着小拳头朝紫露挥了挥,又吃了一个奶酥,到底是没阻止。    紫露见云兮没有反对,便放心向夕雾叙述起来。    “我比娘子大两岁,刚进府的时候,娘子才四岁,你别看她人小,特能闹腾,一个不留神不是踩泥坑里了,就是撞树上了,什么厨房偷吃,装病逃课就不提了,最离谱的是有一次打翻了夫子的砚台,还用手将夫子的脸涂成了花猫。气得夫子当日就向老爷递了辞呈,此后再也没有来过府里。”    “哈哈哈哈,”夕雾笑得乐不可支,“她以前还嫌我不肯读书,原来自己小时候也没好到哪里去,哈哈哈哈。”    云兮见两人聊得高兴,自己却口不能言,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在一旁悻悻然地看着,偶尔翻几个白眼。    “这还不止呢,”紫露越说越来劲,“自从太子殿下来了府里,娘子就愈加肆无忌惮了。    府里根本关不住这两个人,变着法地翻墙溜出去玩,有时候我也会和他们一块溜出去,要是我不出去,他们就会找我望风。”    夕雾嬉笑道:“那你不望就好了呗。”    紫露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也不是白望的嘛。老爷虽然待我很好,可府中规矩甚严,我和娘子的零花钱少得可怜,只有殿下稍微宽裕一些。”    夕雾一副了然的样子:“哦,所以你也算是共犯了不是?”紫露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继续说着云兮儿时的趣事。    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心有余悸道:“有一次真把我吓死了。他们两个溜出去,到天黑透了还没回来。    我很害怕只好去告诉了老爷,老爷连夜带着亲卫去寻,到第二天早上才回来。    后来我听三公子说,他们两个无意间溜进了一辆藏着葡萄酒的马车,尝了一点葡萄酒,觉得味道不错,就多喝了些,结果葡萄酒后劲上来了,两人都直接醉翻在了马车上。    等到老爷的马队追上他们的时候,那辆载酒的马车都快出了大靖国界了。    那次老爷是真动怒了,狠狠地罚了他们两个,娘子之后也收敛了些,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是了。”    夕雾托着腮仔细地听完紫露的话,再转过头来看着云兮,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云兮身上这身衣服实在是太过素雅了,不由感叹道:“还是娘子你厉害,甘拜下风啊。”    云兮本是吃着奶酥,木着脸听侍女揭自己的老底,偶尔抽一抽嘴角,这会儿听到夕雾的调侃却变了脸色,一脸傲娇道:“我早就说了嘛,你和我比野,还嫩着点,听了我那么多辉煌事迹,够有说服力了吧。”    “够了够了,其实看到你的绣功时,我就认输了。”夕雾揶揄道,一边将背上的包袱取了过来,看着云兮道:“喏,你自己打开吧。”    话音刚落,就见刚还一脸信心满满的云兮变成了一个霜打的茄子,她挣扎了好久才一边缓缓地打开了包袱,一边小声解释道:“那个,紫露,你也知道我从小宁可练枪,也不愿意使针线,所以这绣功嘛,也就这样了。    不过这些线啊布啊都是我自己攒的钱买的,和萧平没有一点儿关系。    你是我定国公府出来的人,当年父亲也提过,你出嫁的时候,要备一份和我一样的嫁妆给你,可是......    你家娘子是个没用的,只能拿这些来搪塞你了,还望你别介意才是。”    紫露望向包袱,不过是一件婴孩的小袄和一双虎头鞋,针脚歪歪扭扭的,好好的老虎看上去连猫的形状都瞧不出来。  除了六岁以前在街头流浪,后来进了定国公府,再后来住在长清王府,紫露这一生,吃穿用度不可谓不讲究,可如今看着这两件也许丢在路上都没人会捡的物件,紫露却开始放声大哭,哭得连一旁的夕雾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云兮自己一边忍不住掉眼泪,一边抬手替紫露擦去脸上的泪水,故作埋怨道:“你家娘子断断续续花了一个多月,从关州折腾到京城,这两件东西丑是丑了些,但毕竟是我的心意,你好歹赏我个笑脸吧。”    紫露听到这话,抬起头,抱着小袄和鞋子,一边哭一边对着云兮艰难地露出一个笑脸来。    “丑死了。”云兮抹了抹眼泪,吐槽了一句,倒是真把紫露逗笑了。    毕竟过去的苦难都过去了,留下来的才是最值得珍惜的。    夕雾看着眼前的两人,偷偷地抹了抹眼角,开口笑着说道:“好啦好啦,你们俩好不容易见一面,就别一会哭一会笑了。    不如,我们来说点别的好玩的?”    紫露止了哭声,一边细心地将小袄和虎头鞋收好,一边问道:“道长想听什么好玩的?”    “其实我对左维那个孩子很好奇。”夕雾说着,摩挲着下巴,“他才十岁吧,看起来怎么老气横秋的?    都说侄子肖姑,云兮是个野的,这左维怕也不安生吧。你照顾了他十年,就没什么趣事?”    云兮闻言,眼睛也开始放光,一脸期待地看着紫露。    紫露一听夕雾提到左维,更是立马打开了话闸子,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左维小时候的糗事,时不时引得屋内笑声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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