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7 朱提没想到的是,那条大黑狗在船上,这也意味着朱提要重新面对四年前的那一场“美梦”。 三个人前前后后依次从不同的地方上了船。柳启意这个警察很有用,头脑清醒,一下子就谋划出了几个有利的救人方式,可是他不知道那位“朋友”是具僵硬的尸体。 朱提从船的后面上甲板,刚进里面的一层门,透过玻璃窗就看到了那条会吃人的黑狗。他暗暗骂了几句,回头看了眼,找到角落里的斧头。 段跛子这个人有毛病,无论什么地方,每个角落都要放个东西,以便不时之需和方便。说明什么?说明段跛子那个人在香港得被多少人盯着,难怪还被人打瘸了一条腿! 斧头一拿,那条狗就出现在朱提身后了。他回头,看到黑狗,立时僵住了,怕肯定是怕的,但更多的是厌恶。四年前,这条黑狗可是咬了他的,就差直接咬他大动脉了。 朱提浑身冒汗,汗水流进眼睛里,浸的发疼。 心底跟着手脚发颤。 “好耐冇见啊!”朱提说。 黑狗立即犬吠了几声,这几声足够引起船上那些人的注意了。朱提在它扑上来之前,手紧握着斧子,以最冷酷直接的暴力方式解决这条狗——黑狗朝着朱提扑上去,锋利带着臭味的爪子在朱提的胸口、脸上留下了痕迹,直接扑倒了朱提,嘴里不断犬吠。好一条凶猛的畜生!朱提紧握着那把生了锈的斧头,用沉重的方大的斧头背面朝着黑狗的头骨狠狠地砸上去——黑狗张大嘴巴,嘴里的液体淌在朱提的脸上,混在皮肤的血液里。他紧绷着脸,手里的斧子调换了方向,锋利的一面砸进了黑狗的头部,卡住了! 黑狗不断犬吠,犬吠声越来越大,慢慢的,变成喘气……最后没声了。 朱提用力推开身上的黑狗,爬起来,抹掉脸上、眼睛上的血。推门进来的几个兄弟,看到一身血的朱提,吓了一跳。 “獒犬死咗!獒犬死咗!”有人大叫起来,“快捉住佢!唔好畀佢走!” 朱提闻了闻手上的血腥味。 又臭又刺激。 这场暴力是直接的,不存在技巧,只有本能直接。在暴力美学中,这种直接暴力更让人热血沸腾。朱提却不能热血沸腾,这里有警察,他不会去做会让自己进号子的事情。 他转身就跑,引来的人越多越好,这样就能让他们有时间找到海乐。 方展年在冰柜里找到了海乐,那一瞬间,方展年忍不住哭了。青青紫紫的尸体硬邦邦的被强制性塞进冰柜里,再拉出来就很费事儿了。花了将近十分钟的时间才把海乐的尸体拉出来,背在身上。 柳启意愣了几秒,他说:“这是杀人事件啊?!我得通知上面!” 方展年抹了把眼睛上的液体,他说:“系佢彩数唔好,唔系他杀嘅。” ——运气不好。 朱提当初是以什么心情说出这句话的?他现在很理解了。 运气不好,就是赌徒的命。运气好了,你赢钱;运气中等,你顶多欠债,还不至于走死这条路;可运气不好呢,死吧,只有死这条路了。海乐所有的运气都属于这里了,所以,他死了。 方展年背着海乐离开船,没看到朱提。 “你先走,我去看看。”柳启意说。 方展年闻到海乐身上的气味,腐朽的气味,让人不寒而栗却又无可奈何。他点点头,“我在火葬场等你们。” 柳启意扫了眼方展年身上的尸体,一句话也没说。 朱提被追到甲板,四面迎敌,无路可退。朱提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海水,心想:夏天可真好啊。 柳启意在船的另一头,睁大眼睛,看着朱提转身,毫不犹豫地就跳下去了——他诧异,他在想,怎么会有人这么随便对待自己的生命?说跳就跳?! 夏天的海水还是很冷的,尤其是晚上,到处漆黑一片,只有海岸那里还有灯。 朱提朝着岸边游过去。 柳启意在岸上等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等到朱提上岸,平静的海面上也没有什么动静,唯一的动静就是那艘船上被关起来的人。他开了锁,放出了那些人,那些混混是有的忙了。 朱提那个人,能骗他一次,也能骗他二次。说不定,他早就上岸走人了。柳启意俯身,抓了抓发痒的小腿,过了一会儿,他朝着上坡的水泥路走,说不定还能看见几个从船上逃走的人。 朱提躺在海滩上,屏住呼吸。窒息的感觉一点一点的夺走他的生命,快到极致了,他才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澳门的夜空,他没怎么看过,以往每当入夜了,他人不是在赌场就是莲姐那里。现在仔细看,似乎也很美。 “海乐,回家了。”他发出沙哑的声音。 他爬起身,捂着被礁石蹭伤了的侧腹部往出口的阶梯方向走。 “阿娇,不对,不是那么唱的,姐姐说了,发音要低一点,慢慢唱!” 水泥公路上,路灯下,两个孩子手里拎着一袋子的东西,慢慢走着。 “哥哥,我不唱了,我不唱了,你唱嘛。” 朱提坐在阶梯上,听到了阿仁唱《红河谷》。他睁开疲惫的声音,撑着粗糙的墙面,往上走。他站在路口的路灯下,一身狼狈,腹部流着血。他沙哑的叫了一声:“喂——” 阿娇指着朱提的方向,被吓的哭叫起来。阿仁顺着阿娇指的方向看过去,一边安慰阿娇一边挪着步子往那边走。 朱提靠着路灯柱站着,看到靠近过来的阿仁,勉强笑了一声。 阿仁看到他身上的血,脑子里瞬间冒出电影里赌神周润发受难的那段日子,但很快转瞬即逝,因为朱提在他眼里,顶多就是个混混,混混中的小弟而已。 许达妹在剪脚趾甲的时候,听到开门的声音,伸长脖子一看,不是阿仁和阿娇,而是朱提。剪刀就这样把指甲剪歪了,甚至剪到了肉。她来不及处理脚趾上的疼意,光着脚站起身,跑到门口,看到阿仁吃力地扶着朱提,她才注意到朱提受伤了。 她扶着朱提进了里屋,让他躺在自己的睡铺上。 “小结巴,又……又让你睇到我呢幅样喇。”朱提的脸在日光灯下变得苍白。阿仁找来一些止血的纱布,但明显不够用。这么晚了,她不会再让弟弟出去买东西。她想了想,起身,去厨房拿保鲜膜过来,趴在垫子上,掀开他的衣服,清洗他的伤口,上面的口子不大,但一直在流血。她慌了,她颤抖着手,不知道从何下手。 朱提睁开眼睛,看到小结巴害怕的脸,抬起手抓住她的手腕。“别怕。” 许达妹睁大眼睛,看着他腹部的伤口,再次清洗消毒,倒了点药粉在伤口附近,然后拿着纱布叠起来,叠得厚厚的,贴上去,用胶卷贴在纱布的周围,汗液使其明显粘不住。她撕开保鲜膜贴了上去。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了。 因为慌张,结巴变得更严重。 阿仁跑进来,看到姐姐努力张嘴又闭上嘴的样子,拍拍她的后背,“姐,深呼吸啊!你别憋气!” 许达妹看着阿仁,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她现在胸口憋着气,吐不出来,很难受。 阿仁抓了抓脸,“你呼吸啊!你快点呼吸!”说着,用力拍着她的后背,同时,自己也跟着深呼吸,另一只手跟着呼吸一上一下的摆动。 朱提睁着疲惫的双眼,看着小结巴,几秒后,他缓缓闭上眼睛,捱不住了,他得闭眼休眠。 许达妹终于恢复了正常的呼吸。她微微喘着气,坐在铺在地上的垫子上,按着自己的胸口,看着朱提。 阿仁说:“姐,你怎么老是憋气啊,憋着会死人的!”说着,瞪向朱提,觉得就是这个人吓到姐姐,才导致她慌的憋气的。 “没、没没事了 ……”她转过身,推着阿仁,“去去去睡睡觉!” 阿仁用力摇头。 许达妹露出生气的表情,阿仁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去睡觉。 她坐在一旁,看着朱提。关于朱提的事情,她从薛雪和黄毛那里知道了一点大概。 薛雪说朱提是澳门的垃圾,可不仅仅是混混那么简单,被女人包养不说,还是个烂赌鬼呢! 黄毛说朱提是澳门的垃圾,但,垃圾到人人都怕,连老鹰哥都要怕他几分。 他的事迹通过别人的口传到她这里。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朱提不是那样的人,如果真是那样的人,怎么会以那种渴望和努力的姿态看着澳门的日出?如果真是那样的人,他怎么会因为朋友突然掉眼泪了呢?如果真是那样的人,她不会感觉不到他的坏的。 臭流氓不是那样的坏家伙! 第二天,天未亮,仍是一片黑,朱提醒了。许达妹蜷缩着身子躺在一边,身上压着一块枕头。风扇呼呼地转着。他微微抬起头部,想要起身,腹部的疼意让他清醒了。他转过脸,看到小结巴,又躺了回去。 天知道他现在想的是什么。他一直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想,可又什么都想了。他侧着脸,看着面前的小结巴,内心某处的世界正在一点一点的崩裂瓦解,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知道看着小结巴的那每一秒的时间里,他忘记了自己,忘记了“朱垃圾”,忘记了“朱婊”,忘记很多东西,唯一没忘掉的是他残存的自尊心不允许他胡思乱想。 他是什么人?混蛋一个,坏蛋一个,怎么可以妄想变好?怎么可以妄想有梦想?怎么可以呢? 可现在,眼前的一切都在折磨着他的欲望。他想……变好,起码不再那么糟糕,起码不是垃圾。 真糟糕,又让小结巴看见糟糕的自己了。 他偏过脸,看向灰蒙蒙的天花板。 天亮了。 朱提收回自己不客气的视线,闭上眼睛,老老实实躺在。许达妹起身,放好枕头,出去,关上移门。接着,外面是几个孩子的声音,还有小结巴结结巴巴的说话声。 朱提睁开眼睛。 外面温和的光线被移门挡住了。 小结巴对阿仁说:“我、我我要去、去去上班、上班了,你你你要、要看、看着他!” 阿仁头也不抬,扒拉着嘴里的米饭,说:“知道了知道了,我会看着办的,你快去上班吧。” 朱提估摸着现在的时间,应该还没超过六点半,现在就上班?上什么班?赌场吗?他知道小结巴是老鹰那边的人,但不知道她到底是做什么的,她的职业很复杂,一下子是负责拉客人,一下子是赌客,一下子是偷筹码的赌客,一下子……她做过很多工作吧,朱提心想。 其实,准确说来,小结巴是个小偷,从一开始就是小偷,偷赌客的钱,偷拥挤大街上行人的钱,直到某一天,她认识了一些人,施诗姐、薛雪、薛家明一些人,就开始了干起了各种职业,而最主要的是在老鹰哥那边做事,负责监督他们的客人,是否偷偷与别家的叠码仔签约,正好,会偷钱的小结巴就在一些赌场做偷偷摸摸的事情,偷筹码偷钱,顺便物色客人,因为结巴,很少有客人有耐心,她得到的佣金很少,但供弟弟妹妹吃喝是足够的;施诗则是勾搭一些有钱的老板,同时也是物色客人;薛雪和薛家明则是物色客人,拉到老鹰哥那边签约底面。 许达妹早早就来了皇城赌场。这个时候,往往是那些熬夜通宵赌徒们精神力最虚弱的时候,许达妹趁虚而入就能得到一些小筹码和一些小钱。施诗已经很久没看见人了,或许她和有钱老板在某个酒店吧。 许达妹装模作样的混在赌徒里,在荷官和摄像头都看不到的地方,手指一勾,就摸到了一枚筹码,迅速放进包包里。几次偷摸后,许达妹就结束了行动,在这些赌徒的精神恢复之前,她要赶紧离开赌场。至于筹码,当然是找下一次安全的机会,跟着别人安全地玩一把,然后再去账房换成现金。 离开赌场后,许达妹按例去车站、码头、机场一些地方迎接客人,替利益相关的酒店、饭店拉客。要求不高的,则推荐到中低档酒店,要求很高的,许达妹直接将客人交给说话流利的同事,而不是让自己破坏客人的心情。她深知,自己的口吃毛病让很多人都讨厌,幸好老鹰哥并不嫌弃,他说怎么活就看你自己的了,只要不干出卖兄弟们的事儿,你怎么口吃都不要紧,你要被人欺负了,老鹰哥也替你做主。因老鹰哥的身份,许达妹并没有受到什么大伤害,况且还有施诗那个厉害的女人护着她呢。 “达达,你拉几多客呀?” 许达妹伸出手指,不好意思地笑笑。 “丫,先三个丫,都可以啦。”同事对许达妹投以安慰一笑,说着,她说自己的了,“我丫,屙咗个七个!七个啊!而且多数都系要求高档嘅!等攞佣金我请你食饭呀!” 许达妹笑笑点头,眼睛都笑弯了。 到了傍晚,她去商店市场买了些食材和吃的,又去药店买了些药和纱布。回家的时候,她刚到门口,听到里面一阵阵的笑声,还包括许志强的。 什、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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