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与罔象的这场好架打完,刚刚停歇的雨又下的大了。天地雾茫茫一片,世界缩小成了方寸之间。白青鸾靠坐在洞口,山里露重,她浑身冰凉,脸色白的不大好看。胡力瞧着她单薄的样子,便打算出去捡些木材回来升堆火。从洞口经过的时候,他瞄见白青鸾缩成一团微微瑟缩着避让了他一下。这举动伤了他的心,使他本来就低落的情绪又低落了三分。 拾回来一堆湿淋淋的木材,胡力点了半天点不着。鸿天师撇嘴,“胡力,你脑子被狗吃了吗?会施法点火,就不会施法将木材弄干了?” 当着白青鸾的面胡力不好骂回去,方如梦初醒一般将木材弄干,这才又生起火来。生好火,拖了扔在山洞角落里的被子在火边铺好,胡力拽了鸿天师退到离火堆几丈远的地方坐下,这才招呼白青鸾,“白小姐,你到火堆边坐着,暖和暖和!” 白青鸾先是没动,过了好一会,胡力以为她大概嫌弃到连他升的火都不会去烤的时候,白青鸾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她慢慢走到火堆边坐下,坐到了胡力铺好的锦被上。然后,胡力又开心了。 打完这一架,鸿天师全身伤痕累累不说,腹中更是空空。他对胡力和白青鸾这种无意义的行为不感兴趣,眼睛盯上了地上小不点的罔象。那么大一个突然变成这么小,真是塞牙缝也不够,但聊胜于无,他刚朝着罔象伸出头去,胡力抢在前头一把抓起了罔象。 鸿天师不高兴了,他生气的说:“罔象给我吃,我饿了!” 胡力不理他,一把拔出插在罔象眼睛上的玉簪子。一股雾气激射而出,他和鸿天师本能朝后一退,却见雾气中刹时飘散了五颗亮晶晶的珠子。 元丹! 胡力和鸿天师皆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来这罔象竟以吞噬修炼者元丹提升功力,难怪这么厉害。可从今日天相来看,他应该是久在蛰伏中刚刚避世而出,那这些元丹应该是从前吞噬的了。可若是从前吞噬的,这些元丹又是因何故没有融合呢?胡力和鸿天师对视一眼,几乎同时腾空而起抢夺空中的元丹。两个人重重的撞在一起,电光火石之间已经一人得了两颗。 鸿天师怕胡力前来抢夺,将两颗元丹吞入腹中,又扭头去找第三颗。胡力将元丹放入乾坤袋中,掐诀驱散了雾气,见火光映照的山洞明晃晃的,却并没有第三颗珠子的踪迹。 他和鸿天师飞快的在洞中穿梭,来来回回好几遍都一无所获。正尤不死心还要翻找的时候,坐在火堆边的白青鸾突然说:“你们在找这个吗?” 胡力和鸿天师回头望去,白青鸾摊开的手掌中,第五颗元丹安静的躺着。那颗元丹格外大,格外明亮耀眼,一看便知是罔象的本元。一人一蛇眨眼便蹿到了白青鸾的面前,都巴巴的望着她手里的珠子。 鸿天师摇头摆尾的说:“给我,给我!” 胡力却没有说话。话虽没说,心里却在斗争。她会给我吗?会吗? 白青鸾握住珠子,面露难色。也不过是一瞬的功夫,便将手里的珠子伸到了胡力的面前。她将珠子递给胡力,却对泄气大叫的鸿天师说:“乱吃东西未必好!” 鸿天师两眼一番差点气晕过去,哼哼唧唧的说:“我就知道你们是一气的,偏心!”但白青鸾说的并没有错,他吞下两颗元丹,此刻胸中气血翻涌,难受的很。眼见罔象的元丹得之无望,鸿天师朝着山洞深处慢慢游过去。 胡力握住白青鸾递来的元丹,高兴的满面喜色。他正要说谢谢,白青鸾却说:“你不必谢我,这东西本来就不是我的,我拿着也没用!” 胡力还是很高兴,他‘哦’了一声,将罔象的元丹也放入乾坤袋中,将袋口系好谨慎的放回怀里。这次他存了小心眼,假装放袋子的时候顺势就在火堆边坐下,眼角还不住的偷瞄白青鸾,见她并没有什么避开的反应,心中又暗自高兴了几分。 柴火烧的很旺,火光跳跃,噼啪作响。白青鸾和胡力相对坐着,过了半晌,胡力方才问道:“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白青鸾答道:“我也不知道,醒来的时候看到眼前一条那么大的蛇,又吓的晕了过去!” 胡力听她说的平静,倒似不害怕的样子,又问:“现在还害怕吗?” 白青鸾摇头,“你们有大神通,若是要害我就不用对我这般客气了!所以便不怕了!” 胡力心中对她好生佩服,白青鸾这番心胸根本就不像个娇滴滴的姑娘,也不知道将多少江湖好汉都比了下去。他忙说:“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鸿天师他就是长的凶,心肠也不坏!我们都是好人!”说完怕她不信,又强调,“真的!” 白青鸾定定望着他,望了好一会,问:“你也叫胡力?” 胡力回望过去,低低‘嗯’了一声。 白青鸾没有再立即问下去,她盯着跳跃的火苗,心中既迷惑又茫然。这个世界突然就不是熟悉的样子了,从前默守的规矩,跳出来又成了另外的样子。她波澜不惊的心突然蠢蠢欲动,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希望迫使她忘却了害怕,想知道更多。过了好一会她又问:“那么白府的胡力是你?” 胡力点点头。 “胡老先生也是……” 胡力还是点头。 “那到底少年的样子是你,还是现在的样子是你?” 这回胡力不点头了,他想了想,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自己多少岁了,能记得的岁月少说也有上千年!对我们修炼之人来说,年龄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但若按人类的年龄计算,我不是个少年人。但肯定也不是个老头的。” 这回轮到白青鸾点头。她见胡力脸有疲态,料想他刚经过大战,实在是强打着精神在与自己交谈,便说:“我有很多疑问,想来也不是一时便能问清的。能把火再烧的旺一些吗?我想睡一会。” 胡力忙朝火中丢了几根柴火,看白青鸾躺在锦被上将自己尽力团起来,这习性跟狐狸也差不多,心中对她的怜爱又加深了几分。白青鸾的反应实在超出他的想象,她竟能这般镇定。如今她知晓了他的底细,胡力反倒有些释然,只是一想到自己真身如此丑陋便又开始自惭形秽,暗恼自己为何不就是一只狐狸呢?起码毛绒绒的,招人喜爱。 他在火边盘膝打坐,暗自运功疗伤。等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火堆就只剩下了一团红火石,他赶忙又添了几根树枝。半干的树枝丢入火中,渐渐腾起来一大捧的青烟。胡力怕那青烟呛了还在熟睡的白青鸾,赶忙掐诀,将那青烟拢成了细细的一股,直直朝着洞顶升上去。 白青鸾睡得正香,这睡是全然的安睡,呼吸浅浅,像一只温顺的小兽。胡力站起来,悄悄出去在树林里挖了几块葛根回来埋在火堆边上。细算起来他们在这山洞之中呆了一天多了,白青鸾该饿了。 胡力把手上的灰尘拍净,回头朝山洞深处望去。鸿天师把自己盘成一大坨,悄无声息的炼化刚得来的元丹。胡力想了想,也从乾坤袋中掏出罔象的元丹,犹豫了半晌方把珠子送入口中。那珠子一入腹中,便如吞了一捧热碳下去。高温灼烧着他的食道,他觉得自己的脏腑快被烤熟了,大骇之下便伸手去抠自己的喉咙。可无论怎样恶心呕吐,那珠子就像粘在他腹中一样,就不出来。他强忍着疼痛,额上大颗大颗的汗珠滚滚而下,面皮也红的发紫。疼痛越来越剧烈,到后来他实在忍不住,‘啊’的大叫一声朝后一倒晕厥了过去。 火堆对面的白青鸾正在做梦。她梦见同水心等丫头在花园里摘花,摘下一朵好的来便簪在头上,一会功夫,便插了一头的花。水心和响晴在一旁拊掌赞叹,笑着说:“小姐好美!”于是她羞涩的笑了。笑着笑着发现自己怎么穿的衣裳是大红的嫁衣,正坐在花轿之中,隔着轿帘水心小声对她说:“小姐,姑爷来踢轿帘了!” 白青鸾心中紧张的要命,只听见‘碰’的一声闷响,有人用力踢了轿帘一下,接着一只手伸进来抓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整个人猛的拉出了轿子。她听见自己惊呼了一声,拉她的人却一抬手扯掉了她的盖头。眼前一亮,等看清来人,白青鸾又大大吃了一惊。胡力穿着一身同自己一样的大红喜裳,脸上神采奕奕,那么好看的含笑望着她。白青鸾听见自己心脏跳的砰砰乱响,满心都是欢喜的说:“是你呀!” 胡力于是笑得更开心,他说:“嗯,是我!” 白青鸾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说:“那胡力,你带我走吧,不要在白家,也不要在姜家。” 胡力点头,“好,不在白家,也不在姜家!” 正说着,突然从身后的大门里跑出来几个人,申大娘搀着白老太太,姜家老太太也不甘示弱的跑在后头。而一样穿着喜服的姜鹤平手中执剑从她们身后飞快的奔出来,对着胡力的后背心就是搠心一剑。白青鸾听见胡力一声惨叫,她心肝痛的皱成一团,大叫一声‘胡力’,刹那间就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白青鸾翻身坐起来,看见火堆对面的胡力仰面躺倒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她愣了两秒钟,不确定刚才的惨叫是梦中的场景还是胡力真的叫了,等过了一会见胡力动也没动,便试探的叫道:“胡力,胡力?” 躺在地上的胡力没有响应。她心中一惊,忙手脚并用的爬过去。只见胡力脸红的像熟透的虾子,满脸满脖子都是汗珠。白青鸾吓了一跳,拿手摸了摸胡力的额头,温度高的吓人。她拍了拍胡力的脸颊,他却没有半分反应。 再这样烧下去,脑子要坏掉了。白青鸾撕下自己的裙裾,到洞口用雨水打湿了,又跑回来将打湿的衣服贴在胡力的额头上降温。如此三番,也不知跑了多少趟,方才见胡力的脸色好些。她百无聊赖的观察他,想起他跟罔象打架的时候,那副样子不知道有多古怪。哪有人的脑袋会凹下去半边的。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抬手按了按他的脸,那里皮肤光滑有弹性,与常人并无二致。正研究着,突然就对上了胡力兀自朦胧的眼睛。 白青鸾耳根烧起来,强自镇定的捋了捋还放在胡力额上的布,说:“你发烧了,我用了湿布给你降温,现在好些了吗?”一边说就一边要抽回手。 胡力却一把握住了她的,脸上带着羞怯的笑容,说出的话却很不正经。“你照顾我,我愿意就这样病上一辈子!” 白青鸾看他这样无赖,突然就想起梦中胡力穿着喜服站在自己面前的样子,脸上羞的更厉害了,也顾不上生气,用力抽出手,扭身不说话。 胡力当她生气了,忙说:“你别生气……我再不说这些浑话了!” 白青鸾见他一副低声下气的样子,只好岔开话题问道:“是伤的厉害吗?怎么突然就晕倒发起烧来?” 胡力慢慢坐起身,抹了一把脖子上的汗珠,说:“是因为罔象的元丹!我吞了它的元丹!” 白青鸾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见身后有人大叫道:“什么?胡力,你个臭不要脸的,你竟然私吞了罔象的元丹!” 白青鸾朝胡力身后望去,大惊失色的喊道:“你,你,你是那个鸿天师?” 鸿天师化为人形,神采奕奕的走到火堆边,他泄愤的踢一脚胡力,老不高兴的说:“我,我,我什么我,这世上还能有几个鸿天师!” 白青鸾父亲离世时曾见过鸿天师,世人都当他是得道高人,却万没料想到他竟然是一条蛇精。鸿天师却不管她的惊讶,又伸手去打胡力的头,“你个贪心鬼!”他愤恨的骂胡力,却完全没想到自己也是贪的。胡力不愿意在白青鸾面前与他斗嘴,躲过他的一击,扭头不肯理他,只对白青鸾温柔的说:“饿了吗?我在火堆里烤了葛根,挖出来给你吃!” 白青鸾退回到火堆边上坐下,不住的上下打量鸿天师。从前见他一副白须白发的老者样子,念起道经来又特别的庄重肃穆,谁知道竟然是这样一个不正经的妖怪。鸿天师仿佛看到了她心里,一瞪眼睛反驳道:“我可不是什么一般的妖怪,你可知《山海经》里的烛阴吗?” 跳跃的火光映照在白青鸾圣洁的面容上,她慢慢念道:“钟山之神,名曰烛阴,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息为风。不饮,不食,不息。身长千里,在无启之东。其为物。人面蛇身赤色,居钟山下。西北海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是烛九阴,是谓烛龙。” 听她一字一句念下来,鸿天师捋着胡须面露得意之色。却听见白青鸾又问:“烛阴蛇身赤色,可你不是黑色的蛇吗?” 鸿天师气的胡子都翘了起来,他嚷嚷道:“我们是远亲,远亲!” 胡力将葛根扒了皮,将一截热腾腾的葛肉递给白青鸾,“来,快趁热吃了!”又将腰上的水袋解下来递过去,“再喝口水吧,别噎着了!” 白青鸾面上浅浅的笑着,接过葛根又接过水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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