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在心中商定了,每天酉时廉钧和连佩都会不约而同地来到剑承山,然后相遇。剑承山亦属于离山的一座山峰,传说乃是神人修武之处,如果运气好,指不定能拾到远古遗留下来的神器,当然这都是传说。廉钧一开始到此,本以为这里会是个打猎的好地方,结果寻了一天,才找到一只鹿,还让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阻止了。 女人甚是奇怪,与他往常所见的粉黛红颜截然不同,虽也是面容姣好,却透着飒爽英气,大方气概完全不输男子,穿着奇特的铠甲,手持长矛一柄,护在小鹿之前。不过最吸引廉钧目光的,还是女人那双异于常人的紫色眼眸,仿佛装入了满天星辰。 第一次相遇并不愉快,但廉钧却不知为何,第二天又去了剑承山,就是想再见到一次那个女人。没想到上天真的给了他这个机会,后来他就像着了魔,每天都会在黄昏之时与女人在剑承山相逢。 “你的武艺甚至高过朝中将军了,为什么还说自己不够强?” “因为那位大人总是说我做得不好。”连佩愁着脸说道。 “能带我去拜见那位你一直在说的大人吗?”廉钧道,“我想告诉他,连佩真的做得很好了,他至少应该表扬你一次吧。” 连佩急忙摆摆手,道:“不行的不行的,带其他人去见大人,大人会很生气的。” “原来我还是其他人啊。” 廉钧表现出一副伤心的模样,连佩认定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解释道:“不是的,只是希望廉钧能知道,那位大人不是一般人。” “好了好了,都是逗你的,我也希望你不要太在意别人的话,活出自己才是最好的。”一开始以为连佩会是个冷傲之人,相处久了才发现她的心思比寻常女子更为细腻,甚至可以说是敏感,特别是以为自己说错话伤害到别人的时候,她会着急得脸红,廉钧只觉她可爱至极,不过他很少故意去打趣连佩,他想一直看着连佩的笑容,连佩笑的时候,眼眸中就像有星星在说话。 连佩极爱月季花,廉钧便悄悄命人在剑承山种了一山的月季,待到花开遍野,廉钧向连佩表达了心意,虽然连佩迟疑了一下,但最后还是答应了。 不出所料,离掣大发雷霆,他手中权杖狠狠击地,怒道:“连佩,我允许你独自在古界行走,结果你胆子越来越大了,现在竟然要嫁与古界之人,你以后是不是还敢夺去雷神之位?” 连佩一惊,却无半分愧色,反而驳斥道:“离掣大人,这一千多年来,我始终尊重您,听从您的命令,但是您从未考虑过我一丝感受,这一次我想为自己活下去。” “为自己活下去?你给我好好想想,我何曾束缚过你?”雷神离掣怒不可遏,“你想成为神使,你想保护玹筝,你想为陌家赎罪,你想独自行走古界,你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我何时否定过?” “就现在。”连佩咬着嘴唇,“您从未肯定过我想做的事,从未肯定过我的努力,您总是说我做得不好,总是认为我所做的事毫无意义,现在我想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您依旧是否定的态度。” “我说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如果您要杀死他我也会跟他一起死!” “你——!”离掣面目狰狞扭曲,握着权杖的手青筋凸起,紫眸中仿佛电闪雷鸣,而殿外已传来雷声阵阵。 稍一会儿,离掣缓和了语气,道:“好,连佩,如果你执意要嫁与古界皇帝,那么我将剥夺你的神使身份,并且不准再回来。” 连佩沉默了片刻,铿锵道出一个字:“好!” 连佩在离开之前,与另一位神使见了最后一面,那位神使惋惜道:“连佩,其实大人他——” “我心意已决。” “唉。”神使长叹一声,“我自知没法留住你,只希望你不要在古界受了委屈,我看着你长大,看着你努力成为神使,尽心帮助离掣大人,我们都知道你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如果真的觉得这样好的话,就勇敢地去做吧。” “谢谢您,那么,就此别过了。” 刚出生便失去至亲,由神使带大,并一心想要成为神使,在这一刻,她抛下了曾经所有的愿景,离开生活了一千多年的地方,失去神之力的依靠,又获得了古界尊贵的皇后之位。 但是,倘若她能看到离掣最后的眼神,她或许不会离开了,也或者说,那位高傲的神能放下一次尊严,或许命运不会那般凄凉。而命运之线依旧按照它的轨迹发展着,对任何人,甚至是神明,都不会有丝毫的留情。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完美,这简直就是连佩一生中过得最快乐的日子。她获得了自由,获得了肯定,获得了爱。 后来,她终于知道为什么离掣大人总是说她天真,她果然是太天真了,以至于残酷的现实接踵而至的时候,她已经来不及去思考究竟怎样才能生存下来。 她刚怀着廉杕的时候,皇帝曾许诺的此生只她一人悄然破碎,当第一位妃子入宫的时候,她愤然问责,可只得到纳妃乃天经地义的冰冷回复。廉钧依旧爱她,但是这份爱被分成了无数份,她得到的不过比别人多一点,而这多的一点,却又使她陷入无尽的阴谋之中。她曾经命人修筑了一座小屋,坚持向雷神祈祝,可后来当廉杕差点遭人害死的时候,她向着雷神位,说着说着,终于掉了一滴眼泪,接着就是再也无法控制住的嚎啕大哭。 她还是平安地把暮思生了下来,但是她已经无法再支撑自己的生命。她本来就靠着雷神之力生存了一千多年,失去依靠之后,她的寿命长度已不及常人一半,接连的打击更增快了衰弱的速度。可是她想活下来,她渴望着能保护自己的子女。此时她容颜衰败,皇帝竟有了另立新后之想。 所以当她得到那颗珠子的时候,欣喜若狂,木神乃与生命相系,倘若能获得木神之力的依靠,她或许能坚持到她的一对儿女长大,拼了命也要守住本属于两个孩子的东西。 可是木神的珠子却没有发挥出连佩想象中的效果,还未等到女儿一岁的诞日,她便只能卧在榻上,几近失去睁眼的力气。 “把……把暮思抱来……” 宫女赶紧将公主抱来,置在皇后的枕边,连佩不舍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那双已然黯淡的紫眸却在这时亮起最后的光芒。 “离掣大人……我终究是错了……求您……保佑我的儿女吧……” 她伸出枯槁的手,抚于暮思小小的身子的上方,温柔的紫雾在暮思全身氤氲,又瞬间消失。 “这仅剩的雷神之力……希望……保护你……” 连佩皇后病重的那些片段,已让廉暮思泪流满面,皇后临终的最后一刻,更是让廉暮思哽咽着唤道:“母后——!” 母后是神使这件事,已经不是重点了。她没有任何关于母后的记忆,所有跟母后有关的事,都是其他人告诉她的,母后病死是事实,但是导致这一切的根源却在父王,那个比所有人都疼爱她,尽力宠溺她、保护她,将她视作掌中明珠的人。 这样的人,害死了她的母后。 他将誓言化作纤尘,任它随风散去,他摧毁了一个敏感的女人所有的希望,在后宫勾心斗角之中,他甚至没有站在连佩的身边。 直到最后的一刻,连佩才知道自己究竟得到了什么程度的保护。她突然清醒起来,想起了第一次受重伤的时候,离掣大人一边批评她,却亲自照顾了她半个月,从那以后离掣大人便不准她冲到前面,必须站在他的身后。 还有离掣大人让陌家叛变,不过是因为根本没有力量对抗毁灭之力,如果要坚持对抗,介于神与神使之间的联系,离掣大人能够重生,但神使却可能就此死去。 在她一定要为陌家赎罪的时候,离掣亲自锻造了一把长矛送给她,他在长矛中注入了过多的神力,以至于需要休息一段时间,虽然说着要让连佩快点在他眼前消失,这把长矛一直伴随着连佩,其中的神力为她抵挡了一次又一次伤害。 他竭力给了她保护,可是她却把这些保护当作束缚。双眼能看尽万物,却永远看不到一个人的心,无论这颗心是好还是坏。 这一千多年仿若一场好长的梦,她好想醒来,还能待在离掣大人的身边,可是…… 树上的画面突然变得晦暗,周围开始弥漫黑色的雾,叶鸾不由得一惊,此时的魔气愈发旺盛,护魂咒已在她脑中响起清铃声,催促她赶紧离开。 “我恨啊……我真的好恨……”树前的女子竟发出声音,她双手颤抖,依稀能见到黑而长的指甲,“那个男人,竟然在墓宫布置了法阵,让我永远被困在这里!” 女子蓦地飘起并转向叶鸾两人,她头发散乱,面目狰狞,双手发黑,俨然恶鬼模样,叶鸾下意识地挡在廉暮思面前,并对女子说道:“皇后,您这样做会伤害您的女儿。” 很明显连佩的魂魄已经魔化了,这样的魔灵是不会认人的,但叶鸾还是想要一试,然而连佩全然没有听进她的话,甚至无视道:“哈哈哈!还好有人帮助我,我能借助她的力量去找合适的身体,届时再借用珠子的力量,我就能出去复仇了!” 说着,连佩的目光落在了廉暮思身上,扭曲的脸上显出诡异的笑容,发出刺耳的声音:“找到了……找到了哈哈哈哈!” 叶鸾挡在廉暮思前面,再次强调:“这是您的女儿!” 连佩看了叶鸾一眼,不屑道:“玹筝,就凭你也想与我作对?我劝你赶紧离开,就算柷风在此,我也能将你们一同杀光!” 听到玹筝和柷风这两个名字,叶鸾心里一惊,不过惊异转瞬即逝,她缓缓运起法术,并对廉暮思说:“抱歉了公主,死人和活人,我选择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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