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琰看见猎猎寒风中,白衣女子跪拜了自己的父母,便向自己走来。过去的一切忽然在脑海里展开。 春日桃花灼灼,蝉鸣阵阵。 “瑶儿,长大以后嫁给我好不好?”他伸手抚了抚身边少女的头。 少女侧脸看着他,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认真地问道:“什么是嫁给你?” 他忍俊不禁:“嫁给我啊,就是每天和我在一起。” 少女拄着小巴沉思许久,面带疑惑:“如果是这样子的话,我已经嫁给子琰哥哥很久了啊。” ...... 那年他十三岁,她十岁。他是世家长子,她是一国公主。郎骑竹马,青梅绕床。他本以为今后岁岁年年皆能如此,却不想四载光阴物是人非。 那年她走时,笑着与他挥手告别:“子琰哥哥再见。” 他别过脸去,一言不发。因为从今往后,她要嫁给别人了。 一别七年,如今她在他面前,却不再笑了。 周子琰走上前去,萧瑶却忽然挥手止住了他:“周将军,请你不要过来。” 周子琰略有迟疑,却还是停下了脚步。她叫他周将军? “周将军,我今日是来劝降的。如今大局已定,太子殿下答应若你们肯投降,必然不再追究,还可以许你一个好官职,你可愿意?”萧瑶瞧着眼前的人,神色幽深。方才虽然已与父亲和哥哥说定,但周子琰却并不知晓他们的谈话。 周子琰的神色倏然转冷,双眉紧锁:“周子琰乃长盛国的将军,岂可轻降?”多年戎马生涯,保家卫国早已成为使命,又如何降得? 萧瑶直视他的眼,带着笑意仿佛能看到他的心底:“将军可还记得自己从军的初衷?” “记得”。十五岁进军营时他曾对她说他的志向是守护黎民,让百姓安居。 “既然如此,如今将军又为何要断送你身后这诸多国民的性命以及他们家人的幸福?” 周子琰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沉默良久:“我是将门之子,从小爹爹就教导我,战场上绝不能有投降二字。”他将头扭到一边。 “那么将军觉得,战场上就该有无畏的牺牲吗?”萧瑶步步紧逼。 “若是牺牲可以换来气节,也无不可。”周子琰反驳。 萧瑶忽然伸手指了指他身后的将领:“那他们呢?你有问过他们的意愿吗?他们难道就忍心离开他们的妻儿子女只为了作这必死的一战吗?。” 周子琰拧了拧眉,是啊,有多少人愿意抛弃家人和爱人,去作这必死的缠斗?良久,他只轻声道:“军令如山,他们不得不从。” “那我呢?”萧瑶忽然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父亲,母亲,哥哥,你。我已经失去过一次了,你还要让我再失去一次吗?” 周子琰的眼中忽然闪过一缕柔光,随即又黯淡下去。转过头去不再看萧瑶,咬着嘴唇,然后就是良久的沉默。 萧瑶见状心知此事恐怕难成,从衣袖里拿出一把匕首,抵在了自己的喉咙上:“子琰哥哥,今日若是你不答应,我横竖都是一死,不如就先死在你面前吧。” “瑶儿!” “妹妹!” “公主!” 萧长天,萧远空以及长盛的士兵都脱口惊呼。就连身后的李长瀚和陌风都露出担忧的神色。 “你不要为难我。”周子琰沉声道。 萧瑶的嘴角拉出一缕弧度:“如此,萧瑶便先告别子琰哥哥了。”她说着,手中的匕首已经向颈部的肌肤刺入几分,四四鲜血流溢出来。 “住手!”见状周子琰忽然一声惊呼飞身上前,抓住她手里的匕首,劈手夺了过来,双手一用力那匕首便喀哒一声折成两半。 萧瑶见状却失笑:“子琰哥哥,你忘了我是神医陌风的徒弟?我若真想死有的是办法,你以为折了匕首便能断了我的念头吗?子琰哥哥,我不信什么气节。在我眼里,对百姓好的,便是忠义。你想要百姓安居,太子殿下愿意让这些士兵回家团圆,愿意给你一个官职,让你继续保护自己的黎民。父亲和哥哥都已经答应了,你就别再固执了。” 周子琰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咬着下唇。在战场上,他从不投降。在她面前,他从永远都是个输。 “诸位兵将,请你们放下手中的武器,切下盔甲。从今往后,你们便不再是长盛的兵将了,回家团圆去吧。”他转身走到场中,面对一万大军,声音苍凉。 一些士兵闻言心下松了一口气,便放下了武器。为数不多士兵忽然激愤:“将军!不能降!我等就是战死也不能苟活!” “都闭嘴!放下武器!”周子琰近乎怒吼。那几位士兵心知无力回天,也都不情愿地卸下了甲兵。周子琰却许久没有回身。今日,长盛国的最后一支队伍在他的命令下集体降敌,数年铁马金戈,尽付东流。 李长瀚缓缓走到二人身边,招呼了手下开始清点降兵的人数和兵器。看着缓缓移动的队伍,神色不同的人群,萧瑶的心里也禁不住有些凄凉。虽然她从不觉得天下该归于一家或一姓,但长盛曾经是她的家。如今江山却真的成了故国,难免伤怀。烈烈风中,黄沙飞卷,一场战事终于落幕。 萧瑶正在恍惚之间,忽听得“嗖”一声利箭破空的声音,抬眼一看那箭矢竟笔直射向身边的李长瀚。萧瑶不经反应便两步越过去挡在了他的身前。 “扑哧”一声兵戈穿过皮肉的声音。身侧又是几声惊呼。萧瑶一声冷哼,只觉得钻心的痛,眼前一黑便要向前栽下去。身后的李长瀚伸手揽过她的腰,将她拉入怀中。看着怀中的女子面色苍白,双眼痛苦地闭着,脸上满是虚汗,却不喊痛。他心中忽然闪过一丝恻然。 “瑶儿,你没事吧?” 周子琰和神医陌风皆急步走来。看见徒弟的左肩胛骨上插着一只箭。陌风心下松了一口气,幸好没有伤到要害。 萧瑶一直默不作声,身体里那一点点绝尘之毒似乎在翻腾,心头一阵一阵绞痛。 不久几个士兵就从旁边的民居里抓出一个长盛的士兵。这士兵也不求饶,押到李长瀚和萧瑶面前的时候甚至啐了萧瑶一口:“卖国求荣的懦夫。” 李长瀚正欲处置,萧瑶忽然勉力挣开他的怀抱,伸手握住左肩的箭,飞快地拔了出来。雪白的白衫上绽出一朵红梅,又是一阵钻心的痛。 “太子殿下,这士兵并未伤及您的性命,请您看在他有情有义的份上,便放了他吧。”萧瑶一手捂住伤口,转身屈膝,恳求李长瀚。 李长瀚看着地上这个女子,眼神闪了闪:“我答应你便是。” 那个被赦免了的士兵脸上闪过一丝诧然,沉思一会,默默转身走了。 为李长瀚挡那一箭,不仅仅是为了李长瀚。而是若那一箭真的射中了他,父亲,哥哥,子琰还有这一万人的性命就一定会交待在这里了。 “瑶儿,先去包扎吧。”陌风伸手拉起自己的徒弟。 萧瑶笑了笑:“皮肉伤而已,不妨事,师傅不必担心。还是请师傅,先送走我的父兄吧。”父亲和兄长在此处停留的时间越短越好,尽管如今逃过一劫,但若是让人知道行踪,未来仍旧是祸患无穷。 陌风看着自己的徒弟,默默点了点头。 那边的萧长天和萧远空都已经松了绑,急忙跑过来查看萧瑶的伤势。 “瑶儿,真的是苦了你了。”萧长天老泪纵横,想想自己捧在掌心里的女儿这些年受的苦就觉得分外难过。那些年萧瑶被幽禁他们也是知道的,苦于国力薄弱,无计可施。如今看着曾经较弱的公主在万军之前仍面不改色,只觉自己失职。 “哥哥,爹爹,你们快随师傅的人走吧。以后好好过日子,别再卷到这些事里来了。”萧瑶如今只想他们能快点离开。 “瑶儿,那你呢?”萧远空的眼里透出几丝担忧。 一抹微笑从两片薄唇只见绽开:“我是太子的妻子,自然是留在太子身边。”她早已不是自由之身了。 一旁的李长瀚听到这句话,心下又是一恻。 “师傅,你快送走他们吧。”陌风想要保护的人,这世上恐怕无人动得。 陌风拍拍手,几个青衣少年便从周围的屋宇之中蹿出:“小的参见陌风大人。”陌风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把人带走,几个少年便都起身,对萧长天和萧远空做了个手势:“二位请。” “瑶儿,要多保重啊。”向来坚毅的哥哥此时也已落泪。 萧瑶只是微笑,示意他们放心便是。 看着一行人渐行渐远,她转身冲着失神的周子琰一笑,随即对李长瀚道:“我们走吧,你实现了你的诺言。如今便轮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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