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呢,怕什么》  苏空崖 / 文  2018.6.27    借我不惧碾压的鲜活  借我生猛与莽撞不问明天    ——谢知非《借我》    **    五月的西城已经隐隐有了夏天的影子,又没有彻底热起来。  全城气温热烈地进行着满三十减十五的促销活动,常年居住在西城的人们早已习以为常,一天长袖一天短袖,怡然自得地过着春如四季的日子。  二零一二年五月十六,星期三,天气预报预测今天的最高气温将达到三十三度。  炽热的“盛夏”。    急促的下课铃划破西城二中燥热的上空,体育老师喊了声“下课”,随着一声高呼,高二(8)班原本站得整整齐齐的队伍瞬间四散开来,男女成群,像脱缰的野狗似的往教室奔去。  谢寻被挤得踉跄了几下,还没站稳,就被姜禾一把拉了过去,整个被带着在人群中狂奔了起来。    姜禾顶着汗涔涔的短发,边跑边朝身后的谢寻喊:“熊儿你真是太慢了啊!紧要关头时间就是生命啊!”  “哎禾子,你慢点跑,”在太阳底下砸了一节课沙包,谢寻这会儿又累又热,没跑几步就喘起气来,“接杯水而已,哪是什么紧要关头?”  “你太天真!”姜禾轻嗤一声,加快了步子,“在群猪荟萃的八班,学习可以不好,但是一定要眼疾手快,当然还要脚快!不然聚餐没肉吃,下了体育课连口水都喝不上啊!”    谢寻被姜禾认真的模样逗乐了,笑出了声。  “熊儿,今天我必须让你感受一下抢到水喝的快感!”姜禾甩走额头上的汗珠,“要知道姑奶奶我的飞毛腿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下来的!优秀!”  “姜独秀,”谢寻哭笑不得地朝她竖起大拇指,“造化钟神秀。”  姜禾哈哈一笑,继续拖着谢寻往教室跑。    两人风风火火冲进教学楼,水泥地忽然变成瓷板砖,姜禾没注意脚下一滑,险些摔个狗啃草。  谢寻眼疾手快扶稳了她,拧起眉:“没事吧你?别跑了别跑了。”  周围不少人看了过来,发出一阵低笑,大多数人都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笑里并没有没什么恶意。    姜禾脸上一红,低骂了几句“真倒霉”就准备和谢寻往教室走,背后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口哨,紧接着是赤.裸裸的挑衅:“姜大禾,自己脸呲地了没事,本来就吃藕,别拉别人当垫背啊。”  周林澈的声音极具辨识度,字里行间满是少年人的张扬和不羁。    周林澈和姜禾从高一到现在一直是同桌,是拜本着“多相处才能发现对方身上的闪光点”这种神一般教育理念的班主任老胡所赐。  可是事与愿违,一年多的磨合非但没让他们两个更合拍,矛盾还有变本加厉的势头,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身处地震带的后桌谢寻也得跟着他们每天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前几天被誉为(8)班“八卦之秀”的李启搞了一个“高二(8)班有可能发展成情侣的同桌”的调查问卷,周林澈和姜禾以负四十九票的成绩反向吃鸡,荣获最后一名。  至于为什么不是全票——  班里一共五十人,身为姜禾好友的谢寻投了“不知道”,因为她一方面相信“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句话,一方面又担心自己投“有可能”会被姜禾追着打。  投票结果证明,她的决定非常正确,她和姜禾友谊的小船目前还没有翻。    姜禾是出了名的爆脾气,一听周林澈这话立马就炸了,撸起袖子,眼里火花蹭蹭直往外冒,大吼一声:“周林狗!你活腻了是吧!”  “啧,我好怕怕啊,”周林澈一手插兜,一手在胸口随意拍了两下,朝姜禾扬起头,“喂,姜大禾,你疯疯癫癫的也就算了,别连累别人。”  话音落下,他的视线落在谢寻脸上,敛起刚才那副欠打的模样,眼底竟然生出了几分温柔。    谢寻轻轻皱起眉头,顺着周林澈看过来的方向扭头瞟了一眼——并没有人和他深情对视,周围全是匆匆而过的背影。  她以为刚才是自己产生了错觉,缓缓回过头,发现周林澈竟然还在含情脉脉地盯着她,还勾起了嘴角!    谢寻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笑什么?嘴角抽筋了吗?  谢寻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好移开视线,结果一抬头就看到姜禾气势冲冲跑到了周林澈面前。    眼瞅着一场世纪之战就要在人来人往的走廊爆发,谢寻从身后一把抱住姜禾的腰,弯腰捂住肚子:“啊禾子!我肚子忽然好疼!”  家丑不可外扬!她不能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在大庭广众之下形象坍塌。    “啊?怎么突然肚子疼?”姜禾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担心地转过身,“熊儿你没事吧?是不是刚才跑太急了?”  “可……可能吧。”谢寻抬起头,拧着眉朝站在一旁的周林澈摆了摆头,用口语比划出两个字,“快走。”    显然,关心则乱的周林澈同学并没有领悟到她的意思。  一听谢寻肚子疼,周林澈的脸色忽然变得严肃了起来,他箭步上前凑到谢寻跟前:“谢寻,你怎么样?要不要我背你去校医院?”  “啊?”谢寻被这忽如其来的关心吓了一跳,赶忙摆手,“不用不用,我们回教室坐会儿就好了。”    “你……们?”周林澈拧起眉。  “嗯对,我们。”谢寻挽起姜禾的胳膊,一本正经道,“大禾在身边,小熊不孤单。”  周林澈:“……”  “噗哈哈哈哈,”姜禾被捂着肚子大笑起来,伸手在谢寻脸上掐了一把,“我的妈,熊儿你也太可爱了吧。”  看着那张粉嘟嘟的娃娃脸和澄净的大眼睛,周林澈一愣,喉结不自然地上下滚了滚。    **    中学时代,体育课的课间是最热闹的,不管是课前还是课后,学生们都像是打了鸡血似的激动。  教室顶上的风扇吱呀吱呀地转着,饮水机前排了长长的队,男生女生没释放完的精力统统靠嬉笑打闹来解决,有人用本子扇凉,有人追逐打闹,有人八卦,也有人聚在一起说笑。  桌角时不时被走路带风的男生撞得吱吱响,整间教室乱哄哄的,空气里漂浮的却满是年轻的活力和朝气。    因为周林澈同学的捣乱,自诩拥有“飞毛腿”的姜大侠还是没让谢寻接上水。  为此姜大侠深感愧疚,抬头望了一眼遥遥无期的接水大队,长叹一声,把自己仅剩一滴水的玻璃杯递到谢寻面前:“壮士,干了这滴忘忧水,接水路上没烦恼。”  谢寻被逗乐了,非常配合地接过杯子,仰头把那滴水灌进嘴里,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双手抱拳:“多谢姜大侠,滴水之恩,来日必当涌泉相报。”    “那在下就坐等壮士报恩之时!”姜禾一点都没跳戏的意思,问,“敢问壮士准备如何报恩?以身相许吗?”  “不,”谢寻摇头,认真道,“在下会陪姜大侠上一年厕所,以报涌泉之恩。”  姜禾终于没忍住漏了气,捂着肚子狂笑,两人面对面一通乐。    接水的队伍刚砍掉一半,上课铃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教室发出一阵低嚎,其中姜禾的声音最大:“我去,要不要这么惨啊!”  接水的队伍散开,谢寻和姜禾一块回到座位上坐好。    同桌徐扬戴好眼镜,一脸认真地把数学书摊开摆在桌上,谢寻偏头看了一眼,愣了。  徐扬的书真是诠释了什么叫做书比脸还干净,上面空空如也,甚至连个墨点也没留下。    虽然谢寻这位同桌成绩不怎么样,学习态度却是认真的没法说,一看就很靠谱很老实的样子。  于是谢寻本能选择相信他,也从桌兜把数学书掏了出来,低声问:“徐扬,这节是数学课啊?”  她问这话的时候压根没过脑子,她就是觉得自己这位同桌一天到晚都云游天外似的,沉默寡言,跟大家也说不上几句话,有时候看起来还可怜兮兮的。    “谢寻同学,”徐扬伸出右手食指,把黑框眼镜往鼻梁上推了推,扭过头,一脸正经,“你看到我的桌上已经摆好了数学书,就该知道这节是数学课。人的五官不能总是当做面部摆设,只要肯沉淀下来用心感受,生活处处皆是学问。”  “……”这是在变相说她眼瞎吗?谢寻尴尬地吞吞口水,“徐老师,我错了,我以后一定留心生活。”    “嗯,”徐扬不苟言笑地点点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谢寻背后一凉,忽然非常后悔自己刚才没过脑子就泛滥的同情心。    距上课打铃已经过去了将近两分钟,老师还没进教室上课,原本安静的教室开始躁动起来。  “噗嘶,”姜禾身子往后仰了仰,小声问,“熊儿,你知道周林狗去哪儿了吗?怎么不来上课?”  谢寻往周林澈座位上看了一眼,才发现座位上没人,摇摇头:“不知道啊。”    “估计又溜去打篮球了吧,”姜禾瘪瘪嘴,一脸嫌弃道,“后进生!”  谢寻张了张嘴,想摇着姜禾的肩膀说“禾子,你清醒一点!人家周林澈成绩比咱俩好多了!”,想想又觉得这话有些伤人,忍住了,只点头附和:“嗯!差劲!班级毒瘤!”    “谢寻同学,”徐扬再次转过头来,严肃道,“人,看不到别人的优点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看不到自己的缺点,还总盯着别人的缺点沾沾自喜。”  “……”谢寻尴尬极了,又吞了吞口水,虚心颔首接受批评,“是,徐老师,我记住了,多谢您的批评。”  “嗯,”徐扬儒雅地摆摆手,“同桌间本就该互帮互助,我的好同桌,不必客气。”  姜禾没忍过五秒,捶着桌子狂笑了起来。    就在教室的吵闹声快要冲破楼顶把楼上的主任召唤来的时候,“八卦之秀”李启从后门冲进教室,一路跑到讲台上,气喘吁吁道:“同志们!同志们!新鲜出炉的八卦!两条仅售五元!两条仅售五元!”  原本还有点兴趣的同学们集体翻白眼,异口同声发出一声不屑的:“切!”    “那就三元!不能再少了!”李启抹掉头上的汗,“瞅瞅给我累的,大热天我跑上跑下打探消息很辛苦啊!”  讲台底下没人理他,大家三五成群聊得热络。    “二点五元!你们五十个人凑一凑,一个人才不到五分钱啊!”  “一元一元!这次真的不能再少了!”  “五毛!哦心好痛!我愧对八卦工作者这个神圣的职业!”  ……    李启在讲台上张罗得满头大汗,底下依旧没人搭理他。  谢寻有点看不下去了,戳了戳姜禾,说:“禾子,我早上买包子正好剩了五毛,要不给李启吧?”  “给他干嘛?”姜禾嗤之以鼻,“再等等,就算没人给钱他最后也肯定会说的,他忍不住的。”  “不,我决定给这位敬业的八卦工作者最后的尊重,”谢寻从校服口袋摸出皱巴巴的五毛钱,拍到桌子上,“启秀!五毛,成交!”    李启顺着声音来源看过去,激动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小熊!有眼光!这钱花得绝对值!”  他说完,大步冲下讲台把五毛钱拿过去,又重新回到讲台上,一敲黑板,清了清嗓子:“大家安静了安静了,小熊出资买下了八卦,下面是两条八卦播报!”  教室底下发出一阵哄笑,嘈杂的声音小了下去,翘首等着李启讲八卦。    “第一条,”李启伸出一根手指,压低了声音,一脸神秘道,“咱班周林澈,刚和高三那个陈弋打起来了!现在两人和老胡都在主任办公室挨训呢!”  话音落下,教室瞬间炸开了锅,大家七嘴八舌讨论了起来。    “啊?怎么回事啊?为什么打架啊?”  “高三那个陈弋是哪个陈弋啊?”  “还能是哪个?肯定是举校闻名的问题少年陈弋啊!”  “肯定是他,我见过他一次,眼神特别冷,特别恐怖,我根本都不敢盯着他眼睛看!感觉多看他一眼都会被揍一顿!哎你们说周林澈该不会是多看了他几眼吧?”  “对!陈弋超恐怖的,有点阴郁,不过超级帅啊!啊啊啊我的少女心!”  ……    “怎么回事?”谢寻皱着眉看向姜禾,一头雾水,“刚在走廊周林澈不是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和别人打架啊?”  她虽然没见过这位全校闻名的陈弋同学本尊,但听过不少关于他的八卦,抽烟喝酒泡吧打架……数不胜数。  啧。  总之,素未谋面的陈弋同学在谢寻的脑海里是个脾气很臭、很坏、很叛逆、很难相处的人。  像他那么坏的人打架肯定很厉害,也不知道周林澈有没有受伤。    “鬼知道,”姜禾耸耸肩,语气染上几分怒气,“周大公子放荡不羁爱惹事,关咱们什么事?”  “你要不然发个短信问问吧,”谢寻说,“好歹同桌一场。”  “我才不问,”姜禾翻了个白眼,“他就算被打死了跟我也没半毛钱关系。”  “……”    “姜禾同学,”徐扬忍了好半天,终于听不下去了,义愤填膺道,“罗素说过,在世界上一切道德品质中,善良的本性是最需要的。你可以不喜欢你的同桌周同学,你可以骂他甚至是打他,但是你怎么能在背后诅咒他呢?”  “……”姜禾无奈地双手合十,“徐老师我错了,您饶了我吧。”    大家还在热烈地讨论着,忽然有人举起手:“李启秀老师!我有问题!”  李启对着空气假装扶了扶眼镜,伸手作邀请状:“小王同学,请讲。”  “陈弋不是高三的吗?咱班周林澈怎么会和他起冲突啊?”    “小王同学的问题问得非常好,接下来我要开始播报第二条八卦了,”李启清清嗓子,一本正经道,“小道消息,陈弋被降级了,要来我们班重读。”  “什么?”教室再次沸腾,这次的动静可以直接掀楼顶了。  谢寻一愣,仿佛被一个巨大的冰块从天而降砸到头上,整个人都蒙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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