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往往呆呆傻傻的,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却有许多主意。陈萃如悄悄附耳对大哥说了几句。 陈启之听后固然心动,脸上却显出几分犹疑,“这……怕是不好罢,会不会有损苏妹妹的清誉?” 就是巴不得如此才好。陈萃如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副善解人意的微笑,“大哥,是宜安县主的清誉重要还是你的终身重要?咱们不使点极端的法子,她又怎肯心甘情愿嫁给你?总归是一家子亲戚,成亲之后你好好待她,我想表姐宽宏大量,一定不会责备你的。” 陈萃如的嗓音称不上柔美,但这些话却仿佛充满甜蜜的诱惑,陈启之默思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 鉴于外祖母的病还需好些日子痊愈,苏心玥安生在公主府住了下来。她很清楚陈家的人泰半都不待见她,尤其是大舅母一家子。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天底下仇富的人多得是,不止这些人。谁叫她家世出众,又生得这样美,如此幸福在他人眼里便是一种罪过。 苏心玥很享受这种众星拱月般的感觉,幸福往往是短暂的,不趁此时恣意,更待何时?用不着数年,一切便会化为乌有,到时她想嚣张都没资本了。 永宁公主年纪大了,顶喜欢漂亮的小姑娘与活泼的小孩子,可是苏心玥害怕见她,一见了面,永宁公主总是以过来人的身份谆谆教诲——她对于皇宫内政是熟之又熟的,对于那几个风华正茂的侄孙亦是如数家珍。 当然她的重点依旧着落在顾廉身上,好像不嫁给三皇子是多大的损失。 苏心玥不得已,只好每日带了苏珀去老太太房里请安,末了便将他留在澄心院,希望含饴弄孙可以分散老太太做媒的热情。 苏心玥亦难独善其身,少不得同几个表妹稍稍敷衍,免得众人说她太过孤傲,不近人情。 人间四月芳菲尽,院里的桃花早就谢尽了,纷纷散落一地红泥,恰如女子的命途一般凄婉、愁苦。 苏心玥小小的伤春悲秋了一会儿,手里的针线便刺歪了,绷布上出现一道长长的划痕,停云惊道:“呀!好好的一幅刺绣就这样毁了,多可惜!” 陈萃如闻讯爬了过来,面上亦露出惋惜神情,“表姐的手艺这样好,又是费了半日功夫绣成的,怎会出现这等闪失?” 苏心玥很佩服这女孩子睁眼说瞎话的本领,她知道自己的女工根本拿不出手,当不起这样的赞誉。丞相府的衣裳鞋袜都有专门的绣娘料理,无须她这个金尊玉贵的大小姐费一点神,稍稍懂得些针黹,无非不让景阳翁主在人前太过丢脸罢了。 如今陈萃如却把她夸出花来,苏心玥不禁瞅了她一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懒懒的将手中绣绷一扔,抻了个懒腰,“不做了,怪累人的。” 停云连忙从地上拾起,拍了拍上头的灰,埋怨道:“小姐怎么说扔就扔了,奴婢瞧瞧,兴许还能补救得过。” 陈萃如亦劝道:“是呀,表姐绣这幅喜鹊闹梅原是为祝祷老太太福寿安康的,怎么能半途而废呢?等会儿母亲过来看见,没准也会絮叨个不停呢!” 她亲亲热热的挽起苏心玥的手臂,“表姐既然乏了,不如咱们先出去散散心,让停云先帮你应付着。” 又叮嘱在一旁安静刺绣的二妹,“芝华,你好好看着,若母亲和嬷嬷们过来,就说我和表姐往湖边略走走,很快便回来。” 陈芝华是个苍白且瘦弱的女孩子,性子却比她姐姐文静多了,她抬起眼皮,轻轻应了声“好”。 桩桩件件布置得这样妥当,便是个傻子也看得出陈萃如没安好心,然后苏心玥却只粲然含笑。日子太平淡了,偶尔来点调剂也不错。 公主府有一长宽各数丈的莲池,池中遍植菱藕。今年的夏天来得早,虽还未到五月,池中亭亭如盖的荷叶却已冒出粉色菡萏,掩映在青枝绿叶间,如小娘子一般娇羞惹人怜爱。 夹岸皆是高大茂盛的垂柳,走在浓密树荫底下,感受着湖面吹来的习习微风,嗅着淡淡荷香,莫不令人心旷神怡。 陈萃如憋了半天的话,最终也没能想出一个绝佳的开头,只能涨红了脸道:“表姐,你觉得我大哥如何?” 这话题本来得突兀,苏心玥却不以为意,只轻轻接住一片飘落的柳絮,“挺好的。” 她都快忘了陈启之长什么模样,本来见面的次数不多,陈启之见了她又总是一副呆雁的神气,纵使回想起来,浮现在脑海中的也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淡得像白开水。 柳荫中有人影一闪而过,苏心玥目光投去,嘴角嘲讽的牵起——那人倒真没忘记自己身为护卫的本分,不远不近的跟着她呢。 陈萃如见她心不在焉,都不知苏心玥是真的无动于衷,还是羞于流露自己的真实意见。她只能厚着脸皮再说道:“我觉得大哥似乎很是注意你,这几日下了学都早早回到家中,从前可是定要在外头蹉跎好几个时辰呢!” 为了撮合婚事,不惜掀自己哥哥的老底,她这位妹妹也算仁至义尽了。 苏心玥微笑着觑她一眼,轻声道:“是么?” 她这样不咸不淡的态度简直让对话无法进行下去,陈萃如暗暗气恼,她本来与大哥商议好,先以言语试探,或者苏心玥亦对陈启之有意,事情便可少费些周折——当然她也猜到这是不可能的。 既然苏心玥不肯领情,就只好使出最后的杀招了。陈萃如咬紧牙关,做出失脚滑倒的模样,“哎哟”一声,身子无巧不巧的向前倾去,正好撞到苏心玥背上。 苏心玥贪看荷叶,自然料不到她会突然出手,身不由主的落入水中,温热的湖水立刻漫上腰部。 陈萃如奸谋得逞,眼底的幸灾乐祸一闪而过,继而便故作张致的唤道:“来人呐!有人落水了!”还将两只胳膊在水里乱伸乱晃着,仿佛很想救人却无能为力。 苏心玥面上看不出一点慌乱,她深吸一口气,准备自救。这具身子虽然不曾下过水,但她前世可是学过游泳的,纵使姿势僵硬了些,对于这不算深的湖水还应付得来。 正当苏心玥欲慢慢洑到岸边时,宽大的荷叶底下忽然有一只手抓住她的腿脚,苏心玥大惊,还以为是遇上了找替身的水鬼,回头一瞧,原来是一个人藏在那里,不知在荷梗间埋伏了多久。 她脑中轰的一下炸开,只因看清那人是陈启之的面容。她原本也有些猜到,陈氏兄妹或许是想通过败坏自己的名誉来达到迎娶宜安县主的目的,譬如说,故意推她出手,再由陈启之亲自将她救起,两人衣衫尽皆湿透,自然免不了肌肤相亲,如此她就只能嫁给救命恩人了。 其实苏心玥对于这桩方案并不十分排斥,甚至有些想成全她们。如若跟陈启之定了亲,她便能顺理成章杜绝魏曜与顾廉的纠缠,解除眼前的烦恼,待过个两三年,再以身染恶疾之名自请退婚——自然,这样一来她或许再也嫁不出去了,不过她本就不想嫁人,反正也无所谓。 只是苏心玥不曾想到,陈启之不是躲在岸边的假山石里伺机英雄救美,而是准备破罐子破摔来一招鱼死网破,这兄妹俩都是智障吗?难道以为这样她还会心甘情愿嫁进陈家? 苏心玥大怒,狠狠踢着那只抱着自己绣鞋的手背,无奈陈启之尽管吃痛,却宁死也不肯松手,反倒拖着她往水深处潜,似乎生怕猎物脱离控制似的。 乱拳也能打死老师傅,枉她苏心玥虽不是旱鸭子,却吃了气力不足的亏,纵使陈启之不会真让她死,这份屈辱就够令她难受的了。 挣扎间,苏心玥多吞了几口湖水,意识渐渐模糊起来。她一直在留心防范魏曜,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中了小人的算计,真是冤哉!这般看来,还不如当初随便找个人嫁了。 半浊不清的湖水里两个人犹在扑腾,陈萃如看得津津有味,连喊人也忘了:反正池子浅淹不死人,不如让苏心玥多灌点泥浆,多受点折磨,她反而觉得带劲。 半空里忽有一个青色身影鸦翅一般掠过,蜻蜓点水般的擦过湖面,一把就将苏心玥捞了上来,动作迅速且流利。 陈萃如瞠目结舌,嚷嚷道:“你是谁呀?” 那人二话不说,而是木着脸一步一步走近,抬手就将这位娇小姐掀翻在湖里。 于是陈萃如也成功的张开双臂扑腾起来。她不会泅水,这种惊惶更显得毫不掺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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