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野蛮了,太暴力了。”许清沅抱着胳膊站在屋檐下,欣赏着不良少年杨老三打架,心里犹豫着以后是不是对杨老三态度好点,甚至带点巴结最好? 杨老三转过身来看了胖墩一眼,胖墩识时务地跪下,双手合十举过头顶,不停磕头作揖:“大侠饶命啊,饶命啊!”杨老三不屑地在他衣服上蹭了蹭脚底,留下疑似猫屎的可疑痕迹。然后对许清沅道:“拿绳子来。” 许清沅屁颠屁颠地取了准备将来用作捆酒坛的绳子,杨老三双手利落地穿梭几下,将胖墩和两个家丁绑在了一起,四下一看,随手将许清沅抹窗户的一块帕子撕成三块,挨个堵了三人的嘴巴。做完这些还站远两步看了一下,似乎对这造型十分满意。 斜阳远在青山外,泛着金黄的光从侧面照过来,显得杨老三鼻梁挺正、眉眼深邃,他身材匀称修长,抱着胳膊歪头看许清沅,眼里是明显的求表扬,这模样这气质要是放到她从前的时代,都可以盖过她男神了。 许清沅真心真意地竖起大拇指,然后拱手作揖表示感谢:“多谢公子。” 杨老三被她这副狗腿子的小模样取悦了,原本想揍一顿胖墩,这下心情大好改了主意,只踹了他两脚,取出剑在胖墩的关键部位比划道:“泰兴酒坊,你是几代单传是吧,若是以后再叫我知道你干缺德事儿,我就叫你们家绝种。” 胖墩被吓得出了一头一脸的冷汗,嘴里呜呜呜不知说的啥,杨老三取了他嘴里的抹布,他哆嗦着道:“我是要花钱买酒方的,不算缺德……”觑了眼杨老三的脸色,连忙改口:“我对天发誓,以后我们家再为难这位姑娘,我们就断子绝孙,断子绝孙……” 许清沅摇摇头,杨老三的趣味太恶了,她拿出事先写好的契据,上面书有泰兴酒坊因觊觎许家酒方,何年何月派谁人往许家偷窃,偷窃不成,又何年何月往何处绑架勒索许大丫……因两家为同一酒楼供酒,许家秉着和气宽宏放过不咎,泰兴酒坊保证从此以后永不再犯,否则以此据作为凭证,两家衙门说话。 “认字吗?” 胖墩点头,杨老三解开绳子放他出来,胖墩签完字,用大拇指抹了红印泥摁下一个指印。许清沅拿着纸迎风吹干,杨老三抽剑出鞘,对着胖墩先前坐的凳子一劈,那实木的凳子立时一分为二,他皮笑肉不笑地搂着胖墩的肩膀道:“以后但凡她出了什么事,拿不到证据也没关系,反正我都算在你的头上。” 许清沅心疼那个凳子,不过知道杨老三是为她好,收好了契据,对胖墩道:“你们泰兴是大酒坊,我做的那点酒完全影响不了你们的生意,今日你受的这一遭,是你们先为难我的缘故,以后大家各退一步,相安无事最好。” 给胖墩几人松了绑,几人连扑带爬地滚出了院子,等他们走远了,许清沅这下才真的关院门上了锁。杨老三成日里也没个正事,许清沅来这里打扫,他就天天到这里来瞎晃,只不过因为候着泰兴酒坊这一伙人,来去都避着人罢了,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出,他功夫好做起来轻松得很。 阳光已经带上了点橘红色,落在蓄满春水的农田里,像一块块金红色的巨大琉璃,远处的百丈山走势连绵,归来的候鸟成群结队飞向山巅……许清沅和杨老三并肩走在路上,这宁静美好的气氛让两个人都不忍开口打破。 却有沧桑悲切的哭声从绵河边传来:“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样啊……” “这人哭了一下午了,竟然还在。”许清沅一愣,对杨老三道:“听着怪可怜的,要不咱们去看看?” “是张婆婆的声音。”杨老三仔细辨认了片刻,神色有些严肃,皱着眉头道:“她这个人能干好强,这么多年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但是我从没看她哭过。” 许清沅随口问道:“你们认识很多年了?” “舅舅经常出门走镖,舅妈不喜欢吵闹,所以舅舅不在家的时候,我基本都在外面晃。”杨老三一边快步往河边走,一边答道:“我刚到景山镇的时候才几岁,那时候经常饿肚子,有一回张婆婆收摊的时候看到了,就给我煮了碗剩下的抄手,后来又去蹭了多少次,我都不记得了。” 杨老三说着话想起了小时候,“嘿嘿”笑了两声,许清沅看着他半晌没说话,杨老三回过头来恰好将她的眼神看了个正着,一下子把脸凑过来,“心疼我啊?那你长大了嫁给我,到时候好好疼我啊——” 换来许清沅一个大巴掌。 两人很快下到了河边,那个跪在地上痛哭的人果然是张婆婆。河面上起了水雾,风很小,但是吹到人面上,身上心里都是凉的,许清沅许是被张婆婆的情绪感染,只觉得心里蕴满了湿意,她走过去扶起张婆婆的胳膊,道:“天快黑了,河边寒凉容易浸透骨头,您还是早些回去吧。” 张婆婆听到人说话,抬眼看到是杨老三和许清沅两个后辈,她一生好强,勉强收住了悲声,借着许清沅的胳膊站起来,腿已经麻了,许清沅只得扶她到一旁坐下,然后蹲下给她按揉,放柔了声音劝慰道:“婆婆,我听老三说这些年您都是一个人过的,有什么事都喜欢憋着,今日凑巧,不如您把心里的不痛快说出来,虽然我们不一定能帮上,但至少可以宽慰一二,让您心里好受一些。” 杨老三叹口气:“您的丈夫是葬在他家祖坟的,您又不曾生育子嗣,今日在这里祭奠的,应该是韩家的人吧?” 张婆婆这些年孑然一身,侄儿侄女只想从她身上捞钱,杨老三和许清沅的话戳中了她,方才强忍着,这会儿不禁老泪众横,半晌抹了泪,道:“是我对不住太太。” 张婆婆是韩太太的奶娘,韩太太出嫁的时候便一同陪嫁到韩家,韩太太成亲之后和韩老爷感情极好,一直随着韩老爷走南闯北做生意,但是即便如此,两人子嗣极为不顺,韩太太一直到成亲后十年才有了孩子,韩老爷两口子深感也许这辈子的子女缘就这么一桩,便在成都府买了宅子,好让韩太太.安胎待产。 河面雾气袅袅,张婆婆的眼神虚虚看着河面,仿佛那里面有过往的岁月:“我们太太娘家的父亲一辈子生了几个儿子,却只得我们太太一个姑娘,知道太太怀了身孕,几番让人送东西给未出生的外孙。太太怀胎到九月份的时候,突然接到她父亲病危难治的消息。” 韩太太是个孝顺女儿,即便是临盆在即,也一定要回去给老父亲送终,相对来说,行船的摇晃比马车的颠簸要好受些,韩老爷夫妻两个就带上几个伺候的下人,请了一个稳婆一起上了客船。 那一天客船行到景山镇的时候正好天黑,蜀地山高水急,客船晚上是一定不行船的,因此将夜了便停靠在岸边码头。 那是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韩太太在包房的软塌上歇着,韩老爷替她按摩着有些水肿的小腿,奶娘张氏则用他们自个儿带的小炉子煮着酒糟汤圆,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从门外头探个脑袋进来,韩太太正是母性最足的时候,便笑着招呼他:“要不要进来和姨姨玩一玩?” 那小男孩五官生得十分好看,穿的衣服料子不是普通人家所有,只是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进门的时候肚子还“咕咕”叫了几声,韩家众人只当是谁家小孩子调皮跑出来玩儿的,一边招呼他吃汤圆,一边找了个人出去寻他父母。 小男孩教养很好,吃完汤圆有模有样地道了谢,然后好奇地盯着韩太太的肚子,韩太太很喜爱他,便逗他:“姨姨汤圆吃多了,所以肚子这么大。” “不是,姨姨不是吃多了。”小男孩认认真真地,韩太太越发觉得他讨喜,便又问:“那你说姨姨肚子里是什么?” “是个小妹妹。”小男孩回答的斩钉截铁,然后指着韩太太道:“小妹妹和姨姨一样好看。” 时下喜欢儿子的远胜于喜欢女儿的,韩家下人嫌他说“破口话”不吉利,想赶他出去,韩太太却觉得小孩子最有灵气,说话最准。她和丈夫求子多年早已无谓男女,听小男孩儿夸她好看,直笑得合不拢嘴。 屋内言笑晏晏,先前轻微摇晃的船突然大幅度地抖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先前的摇晃幅度,大家也就没当回事。“哎哟!”韩太太笑着笑着突然痛呼一声,然后一下子变了脸色,对旁边坐着的丈夫道:“怕是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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