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了口气,方世淇回复:“好。”    太简短了,单悦翎托着下巴,盯着“好”字,思来想去,归结起来就三种意思:好,一起去;好,你玩去;好,有时间就去。    方世淇的答复模棱两可,她惯常的处理方法是船到桥头自然直,要是这位方先生去,自然下班来接她,要是过了下班点,还等不到他的电话,她会识趣地编个理由给婆婆,胡编两人要去朋友聚会,部门聚餐,同学婚礼……所以晚上不回去吃饭了。    这成了方世淇默认的做法,有时候方世淇还会赞她应变能力强。    糖糖眼看同学群里都快炸开了,单悦翎却没个信儿,于是蹬蹬蹬地上楼来催她:“好翎儿,我看着都快急死了,大伙儿从你们结婚开始,每次盼神仙似的盼他来,他呢哪里来的底气装高贵,虽然这群人也真脸皮厚耐心足,要是我,管你主席还是总统,三番四次邀请不来,直接拉黑屏蔽!好翎儿,这年头老婆大过天,你得端起正宫娘娘的架子,告诉你老公,这是最后一次的邀请了,他到底给不给自己老婆面子嘛?”    单悦翎面露难色,“你也知道他周三要与总部开会,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会。”    “星期一打牌,星期二麻将,星期三开会,星期四鬼混,星期五Party,周六日不见人影。哪天他是没有借口的?”糖糖愤愤不平。    单悦翎悻悻地笑了笑,没想到她随口帮他编的理由,糖糖都记得。她连忙拿手机给糖糖看,“我没帮他说话,他确实忙,你看他说好来着!”    糖糖狐疑,瞅了眼,看穿不说破。这么多次下来,方世淇都在玩套路,说好啊,可以啊,行啊,至今也没个影儿。    糖糖干脆利落地说:“今天参加的人数还蛮多的,原本也没留他位置,群里那班人我来应付,你忙你的,我走了。”转身离去。    单悦翎争分夺秒逮住她:“到底什么神秘人借场地给我们?连我也不能说?”    糖糖依旧是若有深意的笑容,“不神秘,大家都认识,刚刚他还说今天有可能过来,哎哟,到时你就知道啦,事先说没惊喜!不讲了,我在等作者的电话!”糖糖今年刚从美编转型做策划,很多事从头学起,却也乐在其中,然而她那一记意味深长的眼神,煞是让单悦翎后背凉飕飕的。    一到下班点,糖糖熟门熟路领她一路狂奔,在一处会所前停下。单悦翎抬头一看,金漆牌匾上写着“珠光丽影高级会所”。这家会所门槛高,房檐高,装潢华美,满墙金碧辉煌,融汇了各种室内装修风格,让人心里忍不住打颤。从前小打小闹的聚会多在小资餐馆张罗,何曾来过这种格调的地方,根本就不适合他们这群工薪一族。    “吓着了吧?”糖糖走在前头,回头哈哈笑,“更惊讶的在后头呢!我早就说过咱们14届人才辈出,绝对会出个大富翁,果不其然!我来拿房卡的时候,听服务员说,咱们这位富翁常年订会所里最高级的宴客厅,我没那么怂问年费,光睁眼看,就知道是一大笔。”    糖糖兴致盎然地拿出文件夹里的资料给单悦翎看,“花了我三周做的策划案,下班前终于记得打印出来了,今天我们聚会的任务就是踩点、定主题、分派任务、出主意,下月的三周年毕业聚会,必须是一次毕生难忘的青春不散场!”    单悦翎没认真听,急着打开策划书,快速扫过字里行间,很不幸运,瞄到了那个人的名字。    四年里,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人,突然出现,感觉像撞鬼,如果等会儿还要面对面,不知该怎么办。    穿着性感兔子装的服务员打开华丽的双开门,单悦翎的心开始躁动不安,环顾一周,还好他不在。  昔日毕业后就没再见过的几个男同学主动走来打招呼,“单悦翎还是从前那么清纯可人,一点都没变,真不敢想象你已嫁作人妇。”    “什么时候准备做妈妈?”    “你那银行高管老公呢?还没到吗?”    “人家老公一分钟赚一万,哪有时间来这种聚会,分分钟损失上亿。”    被糖糖在群里大肆宣传方世淇之后,单悦翎在校友群里一口气都不敢吭,高管富太太成了她的名片。每每聊到贫富差距、通货膨胀、股市动态,总有人捎带上她。单悦翎多次想澄清,方世淇不过是分行里的一个管理层,顶头上司几十个手指头加起来都数不清。    单悦翎尴尬得脸都红了,糖糖再次感到亏欠,忍不住出面挡住这群乌合之众:“别人老公的事儿少八卦,别忘了咱们这次同学聚会任务艰巨,目标是做出一鸣惊人的showcase,为以后打品牌做宣传奠定基础,等创业稳定,再去巴结单悦翎的老公,让他介绍些客源来,就能把业务拓展到公司年会、婚礼现场,怎么样?”    男同学听了,比糖糖还激动,集体创业这个话题热烘烘地聊了一年,时至今日才有了雏形。虽然没见到高管,但糖糖说出了一个道理:与其羡慕别人老公能赚多少,还不如思考怎样从别人老公身上获得经济利益。    单悦翎知道,做婚礼策划一直都是糖糖的梦想。她大学里就爱做各种活动的牵头人,点子多,奇思妙想一堆,只是有选择困难症,糖糖说把单悦翎带在身边的作用就是她能一锤定音。    宴会厅的装饰很华丽,隆重的灯饰如贵妇的大裙摆,悬挂在高空。挑高的跃层布置了饰金镂空围栏,七彩的琉璃灯墙变换绝佳的视觉效果,这些都是艺术,也是引领风潮的新技术,看得科班出身的几人心痒痒。西式桌椅高贵大方,最精致的要数大厅两侧红毯边有一座座十二生肖彩绘雕塑,凸显宴客厅的端庄隆重。选这个房间的人,时髦又热爱中西合璧。    参观一轮,十个人坐下来谈事。多年没见,少不了中间穿插几句近况。    “我和单悦翎在附近的出版社工作。”糖糖拿出名片分给大家。    单悦翎没带,“我是个小角色,我的名片不要也罢。”    大家笑她谦虚,戴眼镜的男生最会挑话:“你老公分量足,他公司在附近吧?怎么不带来认识认识呢?”    高管话题又被挑起,单悦翎尴尬地笑,“是在附近,他加班呢。”    最后各自分享了不在场的同学的近况,其中聊得最火的是传说中的富豪同学。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糖糖毕业典礼上喝醉了酒,大喊什么14届会出富豪。”    “对!对!我记得,那时穿着黑白正装,刚从招聘会赶来!”    “你们看此情此景,此地此环境,足以证明我的预言没错吧!”糖糖笑着说。    “没错是没错……”一阵沉默,刚才说话的人隐在喉咙里的后半句,大家都能意会:谁想到那位富豪是班里唯一中途辍学的甄祁。    “当年我就觉得他不普通,气质不凡,作风独特。”    “他做事真的不一般,有时候我挺佩服他的……”    “他好像跟我们班的谁拍过拖呢。”戴眼镜的男生说。    “谁啊?哪里听来的?我怎么没听过。”糖糖爱八卦。    “有一次,我舍友看见他跟我们班一个长头发女生在江边散步。”戴眼镜男生压低声音讲,仿佛是什么了不得的爆料。    单悦翎渐渐想起,上学时甄祁被男生孤立,因为比谁都勤奋努力,自身又聪明优秀,年年获奖学金,得到老师的青睐,自是出风头的机会都给了他,当时羡煞了多少双眼睛,招徕多少怨恨与恶作剧。如今,甄祁飞黄腾达了,这群人绞尽脑汁回忆他的好。这个社会最荒唐的地方就是,混不好的人,总爱给自己套上奴性的狗圈来攀附权贵。单悦翎不想懂这门世故,到底人情淡凉。    “傻瓜,散步等于拍拖吗?”糖糖吐槽起来一点情面都不留。    一群人笑呵呵,“确实啊,我跟你也一起散步啊,难不成我们男男CP?”话锋一转,大伙儿开始怀念起无忧无虑的青春期,似在提前同学聚会。    单悦翎没搭话,糖糖回头揉了揉她的额头,轻声问:“从我的角度来看,你的太阳穴在突突地跳。”    单悦翎早就察觉到了,勉强笑了笑,“不会有什么坏事发生吧?”    糖糖不信邪,“你什么时候变得像你婆婆一样封建迷信?动不动就疑神疑鬼,我看你只是胆子小,是不是怕晚回去被方大少说闲话?我知道,他不喜欢你跟我们来往。”    说罢,糖糖看了眼手机屏幕,将近11点,确实不早了,虽然明天是五一长假,但是单悦翎跟她不同,假期过得比上班还累。    于是糖糖提议,大伙儿散会。    刚坐上的士,方世淇就打来电话,每一次他都能准确无误地掐点,冥冥之中似乎有谁提醒他,她的行程。    “哪儿?”方世淇酒后声音有些沙哑。    “出版社附近。”单悦翎往简单里说。    方世淇说:“我到楼下了……”单悦翎领会。    半小时后,两人在楼下汇合,一起进家门。    方老爷和小姑已经睡了,婆婆像一尊大佛守着,眼睛虽然盯着电视,两手抱胸的姿态,震慑力十足,眼锋扫来,简明扼要:“留了汤。”    单悦翎识相,赶紧跑去热汤,给方世淇倒了满满一碗,剩下的咕咚咕咚喝掉完事。    方世淇扯掉领带,坐在沙发上,如常与婆婆闲聊几句,“老妈子,追什么剧?好看吗?”    婆婆心情好,还能你来我往聊几句,但是今天明显不适宜打亲情牌。    婆婆冷眼冷语:“管它好不好看,又不是为了精彩。我就说一句,我不是老顽固,法律之外不外乎人情,你们说迫不得已,一定要去的应酬,那我没话说,只当特例。你平日操劳过度,晚上就该早点睡觉,储蓄体力,养足精力,早日继后香灯。”    方世淇敷衍地点点头。    婆婆转身嘱咐单悦翎:“月信净了吗?明天要开始补身子,女人这关很重要,孩子未来身体强不强,就看备孕的调理功夫了。”    单悦翎乖巧答是。    见婆婆进房休息,总算结束了这次修罗场。单悦翎逃也似的奔回房里洗洗睡,今天足够心累。  一闭眼,就是甄祁的脸。    熟人几乎都不知道,哪怕是最亲密无间的糖糖也不会猜到,单悦翎在遇到方世淇之前有一段初恋,还是一段符合大部分初恋要素的爱恋:朦胧,青涩,草率,难忘,纠结,疾风追劲草般短暂,结果无疾而终。没有正式拖手,也没有正式分手。单悦翎早把它抽离爱情阅历,方世淇才是她的初恋。  但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跟甄祁的过往像风湿痛,时不时抽起。    床上人辗转反侧,在电脑前工作的方世淇透过屏幕反射,瞟了眼将被子蒙住自己的单悦翎,开始颁布指引:“我妈真搞笑,比我还清楚你的月经周期,说得好像什么时候结束由她说了算。孩子的事,确实要开始考虑了,但是也不要有负担,毕竟还年轻。明晚试一试,今晚好好休息。”    被窝里的单悦翎轻轻叹了口气,方世淇是听不见的。她真佩服自己老公,把床事当周工作表一样安排,似乎□□是脱离生理需要的工作,而生活中很多事都可以变成任务。    他常教导她:“权衡个中利害,明辨得失意义,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抉择不了。”    她一直用实践探索这句话的分量,就像拍拖三个月面对他的求婚一样。    当时,面临毕业即失业,每天参加宣讲会、投递简历、找工作,家里人给了不少压力,每每表现不好,她心里就着急。方世淇跟她还在热恋期,每天开车去大学城见她,两人在江边游车河也满足。七夕那天,在G城高塔小蛮腰上,疲累的她靠着他的肩膀,摩天轮龟速转动,她的脑子也在转动,掂量方世淇刚刚说的话:如果太累,不妨考虑就这样靠着我的肩膀过日子。    话中有话,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求婚,只认识三个月的人能托付终生吗?    后来还说了什么?她想不起来了,但这个对象无可挑剔。    事实证明,往后的人生顺风顺水,在方老爷的帮助下,她和糖糖进了现在的出版社。所以她妈妈说:“他命里是你的吉星,跟着他,日子就不愁了。”    跟着他,日子就不愁了。    跟着他,日子就不愁了?    谁能说准未来会不会发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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