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染上风寒,回到客栈姜萤大病了一场。 她在床上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 梦里。 漫天飘雪。 恍然间又回到了那间小屋,那人正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窗外,神色如旧。 仿佛一切又都回到起点。 她眼中一下子流出泪,连忙挣扎着想要起身走向他,却没能如愿。身体很沉,好像灌了铅一般, 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她焦急起来,想张嘴说话,却怎么都发不出来一点声音。 阿白,阿白,阿白。 明明心底不断唤着那人的名字,意识却渐渐模糊起来,她眼前的场景慢慢变得灰暗起来。 它们最终化为化作一片迷茫而悲伤的混沌。 …… 第四天清晨,她猛地张开双眼,呆呆的望着头顶的房梁,眼中只剩下一片虚无。 悲伤么,怨恨么,不甘么。 也罢。 便也让我断了那无妄之念,你我终究是,仙人殊途。 …... 客栈里,姜萤有点心虚的偷瞄着面前低头吃饭的道士。 听店家说,她病了三天三夜,这道士担心她出事,也生生在她床边守了三天三夜。 尤其她睡眼朦胧中神志不清,发现床边坐着个人的时候,还惊叫一声把他当做坏人狠狠踹了出去…… 道长当时心情应该很不美妙吧……姜萤抽了抽,每次想起来就想给自己几巴掌。 二人就这样沉默着。 客栈里人不多,他们又坐在一个极为安静的角落。 一时间,气氛有点迷之尴尬 “咳,那个。这些日子劳烦道长了,还没问道长高姓大名啊。”姜萤轻咳两声,脸上努力堆起一个讨好的笑容。 “贫道燕北寒。”道士仍然没有抬起头,有点委屈的撇撇嘴,扔给她几个字。 “啊哈哈,真是好名字。” “……”燕北寒没说话。 不知为何,姜萤感觉气氛更尴尬了。 让你多嘴,好好吃饭多好。姜萤在心里又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 “姜姑娘,你日后有何打算。”走到路口,燕北寒突然问她。 姜萤一愣,一时竟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 在之前,她任性离开昆仑,本以为阿白会来找她。她能在昆仑山那间清冷而温暖的小屋里度过余生,与阿白一起。 可如今看来…… “若是想在这乱世中安稳生活下去,姑娘还要好好想想才是。在下先行一步了,告辞。” 扔下这句话,道士转身走了。 姜萤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那淡青色的身影飘了飘,掩入人群,混为万千色彩之一,再难寻觅。 …… 那年冬天,湘陵城闹了饥荒,街上满是沿街乞讨的百姓,挤满了平日幽深的巷子。 姜萤见了不禁心痛,用首饰当来的银子盘下了她下榻的客栈,并吩咐店小二每日清晨在客栈门口施粥,救济百姓。 次年春,西边战事告罄,姜国大败而归。 同年,城东白鹭村一户人家染上瘟疫,这可怕的病毒很快蔓延了全城。 百花齐绽,百鸟齐鸣,家家户户却是门窗紧闭,平日喧闹的街市如今尸骨累累。 正是, 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 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 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还。 ...... 民不聊生,人心惶惶。 新皇下令逮捕染上瘟疫的人们,将他们带到东边红袖山庄集体医治。 几度生离死别,几场分钗破镜。 说是医治,其实便是等死罢了。 姜萤翻了整整九天的医术,直到第九天夜里,她看到桌上那颗莲子,心里才终于有了个决定。 …… 踏进红袖山庄的那一刻,姜萤便决定,即使暴露身份惹来杀身之祸,也要救了这些子民。 这些父皇爱着的子民们,也是,她的子民。 她从未承担过一个公主的责任,那么如今,就让她当一次公主,拯救一次她的子民。 攥着手中香囊,才刚向前走了几步,被护卫拦下。 “来者何人!” “姜萤。自昆仑而来,来为百姓治病。” 她淡淡得扬起手中一块系着流苏的金色令牌,阳光照射下,那令牌上刻着一个“萤”字,当年出生之时父皇所赐,只此一块。 侍卫一惊,不由得互相看了看。 虽是流传九公主早已死在了昆仑山,可至今都未曾找到尸骨,可如今这令牌… 他二人本是当初先皇得贴身侍卫,先皇驾崩后,被新皇派遣来此看守染上瘟疫的百姓。 作为先皇的贴身侍卫,自是一眼便能知道这令牌的真假。 见此,侍卫恭敬地跪下,“属下参加九公主。公主有令,属下不敢拒绝。只是圣上……” 她摆了摆手,“我执意如此。皇兄不会为难你们。” “这…”两个侍卫对视了一眼,有些犹豫,毕竟是圣上下旨,可是如今这公主突然回来,也不好为难… 只是这里都是染上瘟疫的人,若是公主有个三长两短...... “怎么?想让我拔剑么?”扬了扬眉,她漠然。 “……属下不敢,公主请。”不远处一个护卫使了个眼色,一个士兵悄悄离开。 …… 哎,这公主活的好好的,为什么还要回来找死? 新帝登基,忙于清理朝中事务和老皇帝的势力,本来没空去管一个失踪的公主,这下可好,偏偏要自己送上门来。 哎,看了几位王爷的下场,恐怕老姜王最疼的这位小公主,如今也难逃一死了。 想着,那护卫不禁叹了口气。 …… 虽是有了些许心理准备,但推开门的那刻,姜萤还是吃了一惊。 满目凄凉,天愁地惨。 山庄各个角落都躺满了奄奄一息的村民,均是形容枯槁,衣不蔽体,面目呆滞。 见姜萤进来,也只是转了转眼珠,脸上的绝望没有一丝动摇。若不是那微微起伏的胸口,会让人误以为这里已是一座死庄。 角落的井边靠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骨瘦如柴,满面菜色,平日干净整洁的发丝凝成一缕一缕凌乱的黏在脸上,有气无力的拉着井中的水桶。 正是客栈昔日的厨娘甘大娘。 “甘大娘,你怎么样。” 小心翼翼的绕开地上一具具躯体,姜萤忙上前搀着她,帮她提上了水桶。 甘大娘急忙一把抢过,就着木桶喝了起来,喉结不停上下滚动,像是渴了很久的样子,似是不慎,一口水呛到了喉咙,她猛地咳嗽起来。 姜萤吓得赶紧绕到她身后,轻轻给她拍着背。 “掌…柜,你怎么…会来这里。” 恢复了些许神志,有些泛黄的浑浊眸子望着姜萤。 “别怕,我来救你们,很快就没事了。”拉着她瘦的只剩下骨头的手,姜萤突然轻轻笑了。 听到这话,地上那些傀儡般浑浑噩噩的人们,都不由得纷纷抬头望向她。 “姜国九公主姜萤,愿与诸位同生共死。” 面前这女子,笑容温婉端庄,高贵典雅,全然是一位公主应有的样子。 …… 七日后,姜萤才深刻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这里的人都生着病,却没有人照顾加上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实在不利于治疗和恢复。 而且庄内人病的越来越严重,她发现他们的病症与她从医书上见得的瘟疫症状不大相同。 或者说,这只是一种看似瘟疫的病,其实与瘟疫还是有些差别。 比如患上瘟疫的人会发热无力,难以动弹,而这里的人门虽也有些无力也想瘟疫那般手脚溃烂不时呕吐,动弹自理却不成问题,比如他们虽然会舌根肿大,喉咙酸疼,却不至于妨碍到言谈。 她把从医书上看到的那些治疗所谓瘟疫药方一一试了个遍,却都是不见起色。 不过好在她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染上这病,还可以帮他们做些事情。 “婆婆,当心些。”扶起又一个村民,帮她将水提到屋内。姜萤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对了,怎么未曾见到朝廷派来的医师。” 按理说这么大的动静,早该惊动了朝廷派来的人,新帝未来派人“请”她,大约也是想看戏罢了,再者若是她染上瘟疫,更是省了他下手。 可是这宫中的医师,竟是到现在还未曾露过面。 这几天,她发现来这里看守的侍卫也有不少都染上了瘟疫,而新帝派来的侍卫,大多都是当初父皇手下的人。 就算他们染不上瘟疫,也可以在暗中除掉这些势力。三皇兄,你还真是好计谋。 “公主你有所不知,那些庸医哪里会管我们的死活。他们生怕染上瘟疫,一早便躲到庄后的林子里去了。” 旁边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叹息。 “那些家伙碍于升上的命令,只是隔两天来装装样子,派侍卫送来些没用的药。前些日子,他们竟是眼睁睁看着我爹病死。”一个年轻人红了眼圈。 “病死的人都被他们集体拖到外面去焚了。他们盼着我们都死光了,好回去交差。”另一个妇人咬紧了牙,呜咽着。 “原来竟是这样。”闻言,姜萤皱起了秀眉,郁闷极了。 只怕这事朝廷也是知情的,不过是睁一眼闭一眼罢了。 她无奈,却也只得笑着安抚众人,“各位别怕,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们,直到你们全部恢复。” “公主,我们这病,怕是,怕是治不好了,怎么好连累公主您。您还是快回去吧,离我们远点,现在外面都说我们是不祥之人呢,只是可怜我这孩儿……” 一个拉着孩子的妇人蹲在地上嘤嘤哭泣。那孩子还小,明明是应该天真烂漫的年纪,确出乎意料的乖巧稳重,小手轻轻扯着母亲的衣角,为她擦着眼泪,明明是个漂亮的娃娃,却因病魔附体,让他看起来瘦骨嶙峋。 心尖一颤,她蹲下身子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那孩子的头,那孩子朝她扬起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她搀起妇人,看着那孩子无暇的瞳,犹豫片刻,拿出香囊中的莲子。 如今能救他们的,怕是只有这颗莲子了。 想着,她缓缓站起身,看着愁容满面的百姓,安抚的笑了笑。 “别怕,你们都会平安无事,我此次上昆仑,虽未能救父皇,却是得了那七叶莲的莲子,你们先去休息一下,今夜我会给诸位服下药水,大约明日,就会没事了。” “真的吗!” “公主你找到了那七叶莲?” “有救了?” “我们有救了!” “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孩子,我的孩子,我们终于能回家,终于能见你爹爹了。” 一声一声,他们喜极而泣,眼中耳中,却尽是悲怆。 “各位,先回去歇息吧。” 在姜萤的安慰下,村民抱着激动地心情,一一回到房里休息。 姜萤望他们离去的身影,微微失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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