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何这样看人? 林暹莫名腾起一丝厌恶,仿佛被她不经意的目光玷污了。他起身,要回书房去,谁想被林二郎一把拽住。 “大哥,好不容易放晴,正是赏梅的好日子。别把自己压得这么紧。” 林暹冷冷地拨开他的手。 “你有这闲功夫还不如多读几本书。”说罢,拂袖离去,是人都看出他有些恼。 鹫儿不声不响,杵在那处十分碍眼。林家两姐妹自然不如林暹通透,但见大哥如此作为,也猜这女人不是正经人物,都弄出这么大的事了,竟然还跟无事人一样。 林玥起身揖礼,道:“琴课不可晚到,恕不能奉陪。” 她匆匆离去。林璎立马跟在其身后,连寒暄都免去了。 轩内只剩鹫儿和林二郎。 林二郎望着那两个落跑背影咂嘴摇头。 “你瞧瞧,他们这伙人多无趣,还是鹫儿妹妹好。对了,你还没说你得什么病了。”说罢,他狡黠一笑。 鹫儿直勾勾地看着他,总觉得他有意为之。此人皮相长得好,可性子有些烂,想必秦氏也不怎么教管这儿子,养出一身纨绔气。 鹫儿不想惹身腥,似笑非笑地回他:“水土不服得了风寒,没什么大碍。” “得了风寒?”林逸歪头,凝神思忖片刻,呵呵轻笑两声。 “是炭盆不够暖,还是我爹陪得少了?” 几日不见,他就原形毕露了,一副惟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鹫儿目光微顿,不见羞恼,可心里却在想:这位二郎脑子是不是心智不全? 她扬起一抹明艳的笑,靠过去在他耳侧轻嗅。气息拂过林逸的脖颈,刺刺的,有些痒。 他身上有股异香,出自于某种逍遥丹丸。怪不得,眼神迷、离,人飘忽。 鹫儿打量他几眼,说:“我闻到一股臭味,像烂鱼。” 林逸不以为然地笑了,低颔嗅起她来。 “我倒觉得你蛮好闻的,秀色可餐。”话落,他有意凑近。 鹫儿缩回去,蓦地将兰香似的暖抽走。她乖巧地坐上圆凳,拈片林暹吃了一半的柑子送到嘴里。她的嘴小小的,吃片柑瓣也显得为难,细嚼慢咽一番,嘴角微微扬起。 柑子像是很甜。林逸忍不住剥下片塞嘴里,酸得直皱眉,立马吐了。 “好妹妹,这么难吃的柑子,你也不说。” 鹫儿不动声色,似乎正在酝酿那片酸掉牙的柑。林逸偏偏喜欢她不声不响酝坏水的样子,凑得更加近了。 “宅子大,人多事也多,有时候不得不相互照应着。我是庶出的,凡事都比我大哥差一截,爹爹也挺看不惯我的。你呢……”林逸手指虚空绕了她一圈,不知该怎么形容。“或许你还比我好些吧。” “何以见得?” “起码你讨我爹喜欢。” 鹫儿假装听不懂。 林逸长叹后歪靠在祥云蝙蝠团枕上,袍纹是这绛紫祥云的延伸,一片在明,一片在暗。 “这里太无聊了,想要过得好必须找好伴才行。” “二郎是个体面人,过得应该不错。” 林逸朝她眨下眼,故作委屈道:“我只是看起来体面,过得可苦了。” “苦?” 鹫儿嗤笑。他懂什么叫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吗?他住过漏水的破蓬,无墙的宅子吗?苦,哪里有苦?他不过是个贪心不足的体面人。 没什么可聊的了。鹫儿起身施礼。 “鹫儿有事在身,恕不能奉陪。”话落,她转身,嫣然离去。到门处,林逸忽然叫住她:“若遇到难处就来找我好了。” 鹫儿回眸,直勾勾地盯着他,就像鹫鸟看中了猎物。 “我能有什么难处呢?逸哥哥。” * “你哥这不中用的!” 秦氏在房里叫骂,她刚听完林璎说遇见鹫儿的事,气就不打一处来。 “瞧大郎多明白,一见那狐媚子不是好货扭头就走,他倒和人勾搭上了!他叫她什么来着?” “鹫儿妹妹。” “哈?还妹妹呢,真不知臊!你可别跟你哥学。也不知从哪儿沾上的恶习,正事不干,整天给我和官人填堵,真是气死我了!” 林璎见秦氏骂得汗都出来了,取来帕子给她擦。 “或许哥哥觉得有趣,故意逗她呢。” “这有什么好逗的?在大郎面前不是丢你我的脸?到时大郎跟你爹告状,你爹一生气,更不愿顾咱们娘俩了。”说着,秦氏伤心起来,眼眶都湿濡了。 林璎劝道:“娘想得也太多了。大郎圣贤书读得多,做事稳重,表不隐里,怎会背地嚼二哥舌根?人家根本就看不上二哥。” 这话说得也不错。秦氏愣愣地眨着眼,泄了气。她这个儿子小时候还是不错的,也不知染上什么妖邪越大越不顶事,跟着三教九流之徒混出一身恶习,别说与林大郎比,有他一半上进,她这当娘的就谢天谢地了。 “对了,跟我说说那鹫儿,她真的跟无事人一样?” 话锋一转,秦氏又扯上她了。 林璎颔首:“是呀,我觉得太怪了。那事……大家都知道。” “哼,我就知道她不是好货!之后你可要当心,也别轻易让她踩头上,再怎么着你也是官人血肉,她算个什么东西?” “可是我听说她的月钱不差,爹爹还经常送头面首饰给她呢。爹爹待我都没这么好。”林璎嘟起小嘴。 秦氏立马瞪眼,问:“你听谁说的?!” “玥姐姐那边的人。” 若是别人说这话,秦氏不一定信,但从林玥这里出来,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秦氏气得直扯帕子,两眼委屈得发红。 “她算什么东西?名不正言不顺的!林家主母还管不管了,她不管就我来管!”说罢就气势汹汹地冲了出去。 秦氏带着一干婆子冲到含淑苑,不分青红皂白的将看门小婢女推倒在地,两手插着腰,呲牙咧嘴,摆出家主气势开始骂街。 “也不是哪里来的野种,跳上枝头就当自己是凤凰了,今天要金明天要银的,我呸!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值几个钱。你们底下也是不长眼的,跟着烂娼、妇得意个什么劲!也不看看这里是谁做主……” 莫明其妙一顿骂,连李婆子都听不下去了,讪讪地迎上前,朝秦氏笑着道:“秦娘,怎么发这么大的火呀。这娘子来没几天的,哪里做得不妥当,惹到您生气了?” 秦氏眼珠子一瞪:“你问她去呀!月钱拿得不少,私底下还问官人要金银头面,夫人心善不说,我可看不下去!” 鹫儿坐在房里听见了,手指缠着一缕发,绕三圈散开,再绕三圈再散开。她像是无动于衷,这可让青莲气半得死,狠狠咬牙道:“不行,我得去和她评评理!” 鹫儿一把拉住她,低声道:“我初来乍道,横也横不过她。你过去凭白被泼一身脏,何必呢?等会儿你出去替我拦住李婆子,别让她俩吵起来,等秦氏一走你可得马上进来,知道吗?” 青莲点头,然后就照她的吩咐出门劝架。 房中无闲人,鹫儿在柜里挑了一根妃红披帛,缠在脖上比量了会儿,接着站在窗边盯着外头争架打骂。 秦氏见青莲出来就像吃了爆竹,连珠带炮一顿骂。青莲忍气吞声一直劝她息怒。 过半会儿,秦氏终于骂痛快了,趾高气昂带着众婆子走了,一边走一边不忘得意地说:“我就说了,夫人不管就我来管。瞧,她连个屁都不敢放!” 众婆子跟着哈哈大笑,还不望奉承几句。其中一个叫王婆的识眼色,忙低头哈腰道:“夫人太娴静,家里得有您这个镇得住的来管才行呢。” 秦氏得意地挑眉:“没错,就是要我来关照!” 这厢说要“关照”,那厢听着女儿林玥的话冷笑起来。 “鹫儿的事不用去管。” 林岳氏气着,面上不失端庄。她很清楚林安把这姑娘带进宅的意思,行兵布阵的一颗棋子而已,她去生“棋”的气,不就等于折了主母风仪。 林岳氏喝去半盏茶,方才慢悠悠地数落起自己闺女。 “玥儿,这事我不得不说你。少与下人来往,言行更不能落去身份。近墨者黑,近朱者赤,这道理我和你讲过很多次了。” “女儿明白了。”林玥应诺,心里却是委屈,她哪里想与林璎厮混,每回都是她硬贴上来。 “女儿会与林璎说明白。” “刚刚还教你‘言行’你转眼就忘了,此等事不必与下人说。你平时多与婉儿相处,从她身上多习为妇之道。至于秦氏他们,该回避的时候就要回避,但也得量个分寸。他们能撕脸去与鹫儿吵,你身为嫡女能吗?” 林岳氏说话着实叫人糊涂,不过林玥深知母亲行事手段,她无非是让要秦氏上窜下跳,抢着去当那个出头鸟,她们旁边看着就成,最多煽个风点个火什么的,但绝对不要去沾手。 林玥一点就通,连忙回道:“女儿明白。女儿明日就去找婉儿。” 说曹操曹操到。 陈婉儿掀帘入内。天冷,她罩着银狐毛斗篷,进门时先摘去交给婢女,而后向林岳氏请安。 林岳氏对这未来儿媳说不出的满意,亲昵地携起她的手,让她靠坐到她边上,笑着道:“刚跟玥儿说要向你好好学学,你就来了。外面可冷?” 陈婉儿抿嘴,轻回:“还好,来时正遇见表兄,他像是有心事,我问他他也不回。” 林岳氏听后与林玥相视一眼,道:“暹儿无非是烦科举之事。年少成名,担子可比一般人的重。你要多体恤才是。” “姨母说得对,是婉儿欠考虑了。对了,婉儿学会几个新菜式,还请姨母指点一二。以前在家时我也爱烹些吃食,到这儿来尝过姨母做的菜才觉得自个儿做得差了,也拿捏不到表兄口味。”说罢,陈婉儿拿出菜谱,皆是药膳,补身醒脑。 林岳氏看到这么细心的罗列,忍不住称赞:“暹儿能娶到你真是他的福气。瞧瞧,这想的多周到。”话落,就选了几道清爽菜让陈婉儿备上。 陈婉儿百依百顺,很贤惠。林岳氏越看越欢喜,不过一想到她与林暹快要成亲了,不禁感慨起来。 她拈着佛珠轻叹道:“多亏祖宗庇佑,我家暹儿不像秦氏那混账小子。他孝顺识大体,文采又好,虽与那些纨绔子弟同窗,但没染半点恶习,待人庄重,懂得孝顺,全然是君子典范。到后年考上进士,做官自是不消说的,只可惜林家经商,朝中无亲戚,外人用着不放心,全看暹儿自个儿跌打滚爬了。” 陈婉儿笑笑道:“这全是姨母教得好。姨母也不必担心,表兄将来定是仕途顺畅。” 林岳氏眉间掠过一丝得意,还想继续夸时,含淑苑的李婆子慌张地来了,进来时差点被门槛绊了脚。 林岳氏备好的说辞被打断了,心有不悦。她凤眼微瞪,数落道:“怎么了?大白天难道见鬼了不成?” 李婆子来不及擦汗,哆哆嗦嗦,结巴道:“夫人,不……不好了,鹫儿悬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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