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潘惟德外放任职已有三年,国公府人多琐事多,再加上自己房里添了孙儿,她也就没有跟着一道赴任,官家特许,潘惟德作为长子回京为幼妹准备婚事,其实就是潘惟德出了名的,人比较文文气气,不似其他潘氏子弟,比较粗狂,想让他送嫁,免得让赵元休受罪罢了。

胡氏四年大儿子,赶忙吩咐下人请他过来,潘美还未下朝,潘惟德回来了自然是先到此处来的。

夏兰出去,只短短片刻,就折返回来,禀告:“老夫人,大郎君卸下行李先行去了府衙报道。”

胡氏不满:“又不是十分着急,何必入了家门,也不来见见我这个老婆子。”

夏兰也为难,又道:“大郎君带了一位女子归来,现下正在府门外候着,大郎君吩咐安排厢房,下人们不敢妄动,便想来请大夫人拿个主意,该如何处置。”

屋内众人望向白氏,白氏脸煞白煞白的,在大家面前不好发火,强制憋住了火气,便道:“李姨处还有空房,送至那里吧。”

夏兰十分筹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明说,胡氏看出个中蹊跷,示意其走向身边耳语几句,胡氏脸色顿时变了,然则短短一瞬过后,又恢复原先从容的模样,淡淡回道:“既是下人,哪有从正门进的道理,大郎糊涂了,把人留下也不好好吩咐清楚,把人带过来吧,也要让主母见一见。”

“娘——”

胡氏摆手,阻止大儿媳的话,手抚摸着另一手手腕上的玉镯,“大郎带回来的是个青楼女子。”

众人皆楞,白氏更甚,跌坐在椅上。

朝廷有令,为杜绝官员嫖宿,采取官员举报制度,违者去职永不录用。什么风流韵事,那都是没有官职的书生才能闹出的糊涂账,再者是偷偷摸摸的来,哪有此般明目张胆,扔在府门外就不管了。官家宽容不管也就罢了,若是追究起来,便又是一场灾难。

夫君糊涂呀——白氏心道。

不多时,一个聘聘婷婷的人儿跨进屋,只站到进门处三步的地方,一见屋内许多女眷,不慌不忙,伏身屈膝行了万福礼,声音柔婉中更有摄人心魄之味:“妾映萱见过各位夫人。”

“抬起头来。”白氏道。

宽大的衣袖,挡住白氏拽紧的拳头,极力想要在婆母妯娌面前维持仪态。眼前女子,柳娇花媚,生得一副江南女子水灵的好模样,没有一分脂粉气息,不怪夫君倾心,白氏是将门出身,自是比不得这类女子。

屋里空气静谧得可怕,潘挚却在此时打破了沉静,“这是大哥哥带回来的人,想必是十分信任的,不若由大嫂嫂亲自教导,大婚之日,随我挚儿一道去王府吧。”

“胡闹——”

“不可——”胡氏并白氏,同时说道,胡氏见白氏似是有话要说,便噤声,白氏见刚自己方才事态,整整面容,道:“怎可与你大哥哥抢人,陪嫁丫鬟自有嫂嫂为你定,”说着看向侍女翠菊,“带人下去吧。”

翠菊伏身应是,领着新来的小姨离去。

胡氏一面端起茶盏细细品茶,一面道:“秋儿嫁予大郎多久了?”

“已二十余载。”

“自古男人三妻四妾,不过是寻常之事,只是未得正室允许实为不妥,此女虽无风尘之气,到底还是风尘出身,是掩盖还是打发,秋儿做主便是。”说罢潘胡氏又抿了一口茶轻声道:“我们终是老矣。”

短短六字,屋内唯有承庆郡主泰然自若,其他三房早已半老徐娘,白氏已然不惑,妾室各屋皆有,为何老夫人偏偏这时着重提及。

“是,儿媳知晓了——”白氏向胡氏一俯,重新落座,一时也不知再说什么。

这是个十分敏感的话题,各房夫人心有旁骛,也无意呆在这里,胡氏如何不知,便让其他人都散了,唯独留下了白氏。

“好孩子,来。”胡氏招手,示意白氏过来,白氏走了几步,压抑的情绪一下控制不住,伏到胡氏膝上哭泣。

“唉——委屈你了,今日在众人面前下你面子,你是个聪明的好孩子,这些年来,你管理府内事务,事事上心,事事清楚,娘都看着呢,大郎畏妻,娘从来不插手,明日内廷来的教习妈妈便会到府里来教习规矩,便是让外人来教,不若由我们亲自来教,王府一妻多妾,为娘的,真怕挚儿会受到欺负,是以方才说话狠厉了些,儿,你莫要记挂在心。”胡氏抚慰着白氏,嘴上仍不由叹气。

“若是寻常胭脂俗粉,那就罢了,你看方才那位映萱娘子,出身风尘却无风尘之气,自是有手段的,且看赵三郎在外面那位,咱们挚儿,岂是对手,此等事情,早已闹得人尽皆知,不知情的人权当国公府好福气,攀上这天大的好亲事,焉知实情是,那赵三郎未娶正妃先纳妾室,如此荒唐,高品阶的同僚家中早已富贵,心疼家中女儿不肯奉上庚帖,官家只能盯上咱们韩国公府。老爷如今十分悔恨,若是早知晓此等命数,不放在外头教养,至少也让她好好学习女子之仪,事到如今,此事只能交予秋儿。”

白氏听明白了,自己彪悍,夫君畏妻,婆母自然不会心思打到让自己教小姑子御夫之术,剩下的便是主理家务还有整理妾室。

“媳妇——一切都听娘的。”

俗话说,长嫂如母,潘美自大儿子成婚后,对房中之事也不大热衷,胡氏自己,从来只斗赢了一个女人,可她至今也不清楚那究竟算是那女人让她的,还是自己斗赢的,所以她寄望于大儿媳,希望她能够帮到潘挚,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十分对不住这个儿媳,为了自己的女儿,今日确实伤了她的心。

潘挚平日虽然十分闹腾,却也没有胡氏想象中的愚笨,她随着二、四、五房的嫂嫂一同出来的时候,承庆郡主点醒众人,“今日娘的话,各位嫂嫂勿要放在心上,娘是意有所指呢。”

潘挚也明白了,娘是教自己如何应付美貌姬妾,若不是方才自己心疼大嫂嫂,才开始便插断,只怕还有更多的戏可看。

众人分别,含翠并铃兰都跟着潘挚在府里闲逛,无意走到白氏的住处,就见翠菊指点使女如何照顾新来的小姨,言辞苛刻,潘挚有些听不进去,想着上前说两句,又觉得不妥,怎么也不该胳膊肘往外拐。

翠菊平日习惯训斥下人时也要眼观八方,潘挚只站了片刻,她便瞧见了,赶忙上前:“小娘子来了,怎的我家夫人没有跟着一道回来?”

“母亲留了大嫂嫂说好,我素日无事,想着多日没见几个侄儿,便来了。”

翠菊掩面打趣道:“这还不到晌午呢,小衙内还未下学,小娘子打小就不会撒谎,是想来见见新来的小姨吧,确实是个可人儿,只可惜到了咱们房里,任她貌若西施,也别想得宠,更何况是青楼出身,命比咱们下人还贱,还不是任我家夫人说了算,想在这里翻天,哼——”

翠菊今年二十五,早些年潘美南征北战,战乱中不少失了父母的孤儿,孤苦又无亲人可依靠的,潘美性直,凯旋而归时,会带回几个孤儿,年龄基本都在三岁到五岁,都是似懂非懂的年纪,能带上谁便是谁了,带回来后,由胡氏亲自调教,后来白氏进了门,便由二人教导,只短短几年,府内这样的孤儿实在多,难以接济,再有这些孩子,潘美也就另行安排他们的去处,翠菊是幸运的第一批,含翠倒是最后一批。

这样的孩子,虽然需要花大量时间人力物力去调教,忠诚度远不是市井顾来的仆从可比的,顾来的仆从,生契最多十年,十年足够让不安分的人探清底细,若是出府后胡言乱语岂是大祸。

倒不如这些孩子,活契到期愿意离开的甚少,由白氏做主婚配,如此繁衍,当年太祖赐宅,看潘府人多,特地赐了大宅子,下人倒是免得送来了,怕太挤。

翠菊跟着白氏许多年,是知道的,这样的事,一来摊了好名声,二来谁要送人,就说人多,别送了,不知道安哪里,送耳目的机会都不给。她也算是看着小娘子长大的,倒不遮掩。

潘挚很清楚翠菊是真心实意为白氏好,也不说什么,跟翠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已来到李姨的小院,别致优雅,看得出来白氏虽有悍妇名声在外,也未曾十分苛待这些妾侍。

初来乍到的映萱小姨,簇着眉头,站在院中央,看着屋内使女洋洋洒洒的打扫卫生,桌椅板凳敲敲打打,挪得屋内像被洗劫一番似的,自己带来的行李也只是胡乱扔在一旁,所幸使女们并不敢糟蹋。

翠菊原本落后潘挚一步,这时按住潘挚,自己走向前,装作十分不悦地说道:“干什么做事这般毛毛躁躁,仔细着屋内的东西,别看是放在阿姨屋里的,咱们大房可没有下贱的玩意,小荷,作什么呢,萱姨也是半个主人,虽说只比咱们地位高一点点,日头这样大,也不给萱姨打把伞,搬凳子伺候着。”

潘挚从前也只是只闻其名,现下才是大开眼界,翠菊在立威,自己当然不好插手,人也看过,场面也见识了,着实不喜欢,回身正想带着含翠铃兰回屋,萱姨在身后叫道:“贵人留步。”

潘挚不解的看着她,只见她缓缓走来,距离三步远的地方,行了一礼,说道:“妾惊扰贵人,敢问度支副使何时回府?”

潘挚甚少见到生人,尤其是这般貌美的,忍不住多看几眼,脸顿时红了,不知如何言语:“我——我——”

“贵人?”

铃兰走前一步,回道:“萱姨请回吧,大郎君只是去一趟府衙,兴许会与同僚饮宴,兴许晌午回来与大夫人共午膳,大郎君回京,还未入家门,我家小娘子亦不清楚。”

“萱姨?贵人怕是误会了,妾并非度支副使新纳的姬妾,妾与官人陪同度支副使上京游玩,稍住月余便会离去。”

一袭话,惊得众人一愣,翠菊站在不远处,更是难过,所幸映萱说到此处时,轻声细语,旁人并没有听见。

潘挚恢复了脸色,也不结巴了,凝视着映萱片刻,目光移向她身后的翠菊,百感交集,道:“此事大嫂嫂必然已知,莫让她们知晓我已知真相。”又对映萱,十分歉意的说道:“委屈娘子,”说罢,向她一俯身。

铃兰含翠翠菊都愣了,不管怎么说,自家小娘子也万万不到对着还不清楚深浅的人行礼,三人走近,将她抬了起来,潘挚继续道:“还请娘子莫要讲此事外说,她们——都是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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