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带着淡淡忧伤的汪直,不禁陷入了沉思,他虽不知那小肉团的名字,但他清晰记得那个小肉团眉里的痣。

那一年血流成河,大藤峡叛乱,他是瑶民后人,慌乱之下流落到梨香村,被一个如小肉团的女娃救了,那时他饿得吃过人肉,喝过人血,但那小肉团却不怕他,他还记那时小肉团对他笑的模样,那般干净纯粹,笑嘻嘻的给他肉包子,之后又时常悄悄给他鸡腿吃。荆襄流民抢光了梨香村附近的村子,梨香村村民们收拾细软连夜搬走,慌乱之中那便是二人的最后一面。

成化三年,南蛮作乱,襄城伯李瑾、兵部尚书程信督师招讨,大明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清剿流民,扫平叛乱后,俘获男女无算,便将一众奴隶带回京城分赠王侯。

他也以奴隶幼童的身份被俘进宫,去势后做了在昭德宫宪妃万贵妃身边的小内侍,后来他全心侍奉万贵妃,升任御马监太监,成为万贵妃跟前的红人。

但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会想起那个如小肉团似的姑娘,笑的是那样美好,是他这几年从未有过的温暖,真的是你吗?小肉团。

汪直隐下心中的涌动,换上以往模式化的笑容,道“贡喜溁仙乡君,不知可否讨杯热茶?”

“自然,汪公公里面请。”程溁笑得那是一个甜,未来的汪厂公和她这么客气,顿时觉得倍儿有面子。

谢恩上前一步挡在程溁前头,道“汪公公里面请,本官已从县城定了美酒佳肴,即刻便摆桌。”他可是听说这汪直喜怒无常,杀人不眨眼。

锦衣卫和众人禁言有序的进了程宅。

刚刚跪着的村民们这时也起身,低声议论着。

腿麻的满仓蹒跚起身,低声嘀咕道“这辈子还没见过这大场面了,一直以为县丞大人是天底下最大的官,但刚才见了那群人,居然也是卑躬屈膝。”

“圣旨上说把程溁封为啥子乡君,但什么是乡君?”马桂花之女春雪,瞧着谢迁的背影,垫着脚尖望眼欲穿,心里涌出一股酸酸的滋味。

赵谷香之女甜甜心不在焉的捏着三寸金莲,低声道“乡君是大官吗,以后是官身了吗?”

“那穿香色骑马的后生看着和咱差不多年纪,但人家却是高头大马前呼后拥,刚刚还踩在奴才背上下马,着实威风凛凛。”王铁蛋拍打着膝盖的黄土,目光中闪烁着羡慕,低着头嘀咕道。

“公主、郡主倒是听过,老封君也听过,但乡君还真是不懂。”王铁嘴之女枣花,目光灼灼的偷瞧着,不远红光满面的谢迊。

被衙役护着的谢迊矗立在人群中,意气风发道“大明律中记载:皇姑曰大长公主,皇姊妹曰长公主,皇女曰公主,俱授金册,禄二千石,婿曰驸马都尉。亲王女曰郡主,郡王女曰县主,孙女曰郡君,曾孙女曰县君,玄孙女曰乡君,婿皆仪宾。”眼底闪着不明的神色,嘴角挂着冷笑,瞧着枣花,做了一个口型晚上见!

枣花羞红着脸,害羞的微微点头,满眼的春意。

站在大柳树阴影处的李晚歌,一直瞄着这几个各有心思的发小,心中无比酸楚,凭什么只有她一个人痛苦,她本以为那次只是个意外,后来却成了王铁蛋的泄欲工具,她恨这些人,恨之入骨。

拐角处刚刚跪着起身的边亚焟,身着蜜色翠烟衫,双眸似水,却带着极阴的冰寒,远远瞧着满是喜意的程溁,暗骂:一个天足没人要的货色,也被赐封乡君?我呸,如今荣卿溪不在,她等的机会终于来了。

程宅正堂

落座后汪直慢慢品茗,试探的问道“咱家觉得程举人面善的很,不知是哪里人士?”

“嗯,这个说来话长。”程勤手握着杯,他也不知该如何说自己的身世。

汪直怎会轻易放过,追问道“噢?咱家最喜欢听故事了,程举人可方便说来听听。”

谢恩放下手中的杯子,这汪直既然问了就不能不答,把话过了脑子一遍又一遍,这才皱眉道“汪公公,阿勤身世的确有些复杂,阿勤本是现任兵部尚书程信嫡季子,但奈何不得宠,之后辗转下带着家小去了梨香村隐居山林,谁知祸不单行,没多久便遇上百万的荆襄流民,这才带着村民迁徙到余姚县泗水镇伏虎村。”这汪直可是万贵妃跟前的第一红人,也许可以从汪直的口中,告诉万贵妃程家是如何亏待荣家女儿的。

汪直差异的余光扫着程溁,正视着谢恩,挂着往日的微笑,道“竟是这样,那程举人是哪一年迁徙而来的?”紧紧抑制住微微颤抖的手,程信当初围剿他们这群幼童的时候,是如此心狠手辣,但竟对他的亲孙女也是如此无情无义。

谢恩掰着手指,算了一下,道“有些年头了,本官记得是成化三年。对了,程夫人近来可好?”

翻滚的情绪下汪直按捺着心酸,云淡风轻的添上热茶,缓缓道“如今程夫人和贵妃娘娘一起住在宫里,宫里有御医日日给程夫人把平安脉,大人可放心,只是十分挂念乡君,如今瞧见乡君安好,相信程夫人定会安心,程家之事咱家定要如实向贵妃娘娘禀报的。”

这时已经摆好酒席,上了酒水,谢恩、程勤、汪直坐主桌。

谢迁、程汔、谢迊坐在旁桌陪着十六个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吃酒。

程溁自己一小桌,与那两桌隔着薄薄的屏风,吃的慢条斯理,很是惬意的给自己斟一杯秘制的桃花醉,眯着眸子赞叹:本乡君真是好手艺,这顿总算是没有程汔和她抢食了,近日程汔每到饭点便准时过来,不管做多少饭菜,她都是日日吃不饱。

今日更跟做梦似的,听汪直这意思她娘和万贵妃还有故交,记得明史上记载着,万贞儿原籍青州诸城人,父亲万贵为县衙掾吏,因亲属犯罪而被谪居霸州,为了使日后有所依靠,万贵托付同乡把年仅四岁的女儿万贞儿带进皇宫当宫女,其后万贞儿便充入掖庭为奴。

在这期间万家会和荣家又有什么交集呢,她一直以为万贵妃是个在外面搜刮民财,作威作福,残害忠良,十恶不赦的坏女人。但瞧着汪直也不像史书记载的那般滥杀百姓残暴的模样,反而一表人,俊秀绝伦,仪态翩翩,很是知理、守礼的模样。

汪直察觉到程溁在屏风后偷瞄自己,他便对着屏风吃了一杯酒水,淡淡一笑,双眸染上淡淡暖意,小肉团也认出自己了嘛?但随即眉头一皱,他如此的残破之身,还有何脸面再见小肉团。

得空后程溁美滋滋的拿着圣旨臭美,却被程勤呵斥,随即程勤便把圣旨上放在香案上,点了香供起来。

程溁憋憋嘴走到御赐的冠服前掀开红绸,把玩着珠翠三翟冠,暗叹这内府制作的翟冠可真是精致,抹金银翟一对衔珠结,这么小的翟冠上是如何饰以珠翟、珠月桂开头、珠半开、翠云、翠牡丹叶、翟簪、珠结、宝钿花等,大明的工匠真是巧夺天工,不禁多看几眼,竖起大拇指赞叹不已,这才叫手艺人。

夜幕降临,幽蓝的夜空中,无数的星挣破夜幕探出头来。

宴席罢,汪直、谢恩、程勤、谢迊等人介是喝的酩酊大醉,汪直褪下少年老成的扮相,换上符合年纪的爽朗赖在了程宅,但程宅哪里住的下锦衣卫和仪仗队等人,汪直大手一挥,便命十六名锦衣卫在此住下,其余一众人等便去了余姚修整。

夜色越来越浓,一轮明月挂在空中,皎洁的月光柔和似絮,轻均如绢,宁静的撒下了那素洁的光晕。

田野里、山谷中、村庄上,都好像镀上了一层银。夜晚宁静安详,浑然大地都溶人一片墨色,院落里不时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和那轻轻咀嚼嫩草的声音,和着草叶与花朵的清香,慢慢地飘散。

程溁美的睡不着,穿好衣裳望着闪烁不定的星空,看得是眼花缭乱。

谢迁正在书房点着蜡烛读书,五感灵敏的他,依稀听见了小人儿起身的声音,忍不住放下书卷,起身瞧瞧。

在月光下小人儿更显得犹如天人,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柔,黑亮的秀发简洁的盘起,几缕青丝坠在粉嫩的脸颊,樱桃小嘴不点而赤,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眼眸慧黠的转动,一身淡蓝底粉边的薄纱裙,长长的裙摆如云般飘荡在四周,腰不盈一握,他的小人儿本就美得如此无瑕不食人间烟火。

随即漫步上前,谢迁从后面温香软抱,淡淡的莲花香穿入鼻中,二人依偎着一起。

只听程溁娇声道“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谢迁眉目含情陪着他的小人儿一起数星星。

劳累了一天的村民们都睡熟了,伏虎村程家后山,本是寂静的果林里,却传来女人的尖叫声“怎么是你!不,不!”这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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