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文是这个村子,甚至是方圆五十里的很多村子相信的神医,各种感冒发烧,疑难杂症,只需要他诊治把脉,开上两副药,立马见效。随着医龄的增长,他曾经青涩的脸庞变得沧桑,深深的皱纹刻在显而易见的地方,前额的头发日渐稀少,但他的手在把脉时从未抖过,医术更是根深蒂固。自从大儿子海涛死后,守文的妻子就再也没有为别人看过病,直到二儿子永礼突然在她面前长大成该成婚的青年时,她才从回忆的罗网中恢复了理智。花凤琴来找守文时,已经是是儿子永礼结婚一年后,她正在修剪葡萄树枝的黄昏。
守文能够真正传为神医的其实是他的一招秘而不宣的绝技。他可以转阴阳,无中生有。尤其是在计划生育大行其道之时,他成了救世主。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敢轻易对外承诺,他怕遭天谴。村西头算命的老爷子曾给过他暗示,一切都有因果报应,此消彼长。守文家生了四个孩子,一个儿子电死,另一个儿子永礼结婚后就一直患病不起。花凤琴其实就是想让大儿媳妇怀上一个孩子,她所求的和几年前的那副偏方还不相同。守文经不起大嫂子日磨夜叨,即使上厕所也会感觉嫂子在旁边。“阴魂不散啊”,守文叹了口气说。
宝儿吃了婆婆艰难讨来的药,三天没有上厕所。三天后,终于在那张藤条椅上响起了一个雷声般的屁。拉了一大泡屎后,她感觉自己的肚子无比顺畅,饥饿感接踵而至。服药三个月的时间,宝儿除了食欲大增,肚子里还是空无一物。花凤琴意识到,这个可怜的女人是结不出果的花。
一辆锈迹斑斑的三轮吱吱呀呀的从远方而来,车上是一对干巴巴的老夫妻,他们满面的局促和不安。人和车似乎同命相连,被时间腐蚀得颤抖虚弱。老头子在车还没有停稳就用脚支撑地面,向守财小心翼翼地送上一根有些弯曲的卷烟。车后面的老婆子始料未及老头子这么突然停车,差点从车上跌下来。老头子个子不是很高,可是脊梁却弯成弓形,被苦难折磨的面相就更不堪入目了。他们知道是女儿让他们丢了脸,这次可能要背着所有人的嘲笑接女儿回家。他们年纪太大了,女儿养不起了。
“不争气的贱货”,临走时父亲狠狠向宝儿身上啐了一口。
在宝儿肥胖的身体坐上三轮时,车子发出了很凄惨的吱呀声,它近乎有折断的可能。宝儿自从结婚后就一直没有回过家,在工地上打杂的父亲很少来看她。一路上她像是春天的鸟儿心情愉悦,和母亲聊天,说着心曲。其实只是她一个人在说,回应她的只有来自没有光明的可怕的沉默。
宝儿常常在门前等,等永成开着三轮车接她。她以为自己这次回家,就像是红霞她们这些女孩子一样,过几天丈夫就会非常粘人的来接她,甜言蜜语中饱含思念之苦。她错了,她和别人不一样,她被抛弃了!
有时会有人问她在等什么,她只是笑着,什么也不说。等待有时是一件幸福的事。时间太漫长了,安静的让人恐慌,一如淹没在黑色的海洋。她的头发开始变黄分叉,虱子在久违的轮回中又找到了她。家里的椅子被白蚁啃噬消瘦,最终折断。生活变成了吃饭睡觉这样的死循环。她还有等待中一望无际的黑暗。宝儿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哼起永成家电视里学来的歌,她的声音温柔缠绵。歌声是黑夜里的明珠,是无望等待中的一声问候。它在流淌的岁月中化成风,飘向她不知道的地方。一年以后,在儿子哭泣时,她常常用温柔的歌声哄他睡觉。
永成在宝儿回娘家一年后接回了宝儿,当时的宝儿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挺着肚子从娘家废弃的老房子里坐上了丈夫的三轮车。同时在大家的惊异中,七个月后永成喜当爹了,还是一个儿子,皮肤白皙,头发微黄的婴儿。
2000年的秋天,也就是宝儿生下孩子的那年,佩佩带着她的五岁的三妹妹彤彤回家了,七岁的她要进学堂了。当然,永明也要开始学堂生涯,四年级的贞贞成为了这些初入学堂的家人的领路人。当时谁也预料不到这些孩子中会有人上成学,或者说,这些孩子竟会那么早离开学堂,坚守到最后的也就是凤毛麟角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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