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尴尬又是沉默。

苏默最先回的审讯室许清然和苏暮星仍留在走廊上。

许清然半抱着苏暮星往一边墙角挪他手臂轻微转动帮苏暮星转过身子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看着她。

苏暮星微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是散的,没有焦距。

对面的窗被冲撞开,冷风翻涌,流窜。

过了好一会她抬头视线凝望着许清然,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许医生”

许清然手臂向内收身体几乎紧贴着他垂眸两人近在咫尺目光交织。

苏暮星睫毛轻微发颤嗓音有些哑:“明天明天我们在干嘛?”

许清然手指在苏暮星腰际摩挲,黑眸紧紧锁住她声音放缓:“早上我们一起出门,下午我去接你下班晚上我们吃饭聊天然后一起睡觉。”

苏暮星嘴角不禁勾起轻声感慨:“真好许清然明天真好。”

许清然眸色深深,他稍许弯腰,笃定地回:“还可以更好,我们还可以更好。”

过了今天,一切都会好。

苏暮星眼睛转了圈,眼角藏笑,突然提议:“我们明天去领证吧。”

许清然眸色一亮,难掩惊喜,“真的?”

昨晚他也提了几句,可苏暮星挺犹豫的,倒不是不乐意,只是觉得这事不急,他也知道,苏暮星心里的顾虑,他虽然急,却不想拂了姑娘的心意,早晚的事,也就由她了。

苏暮星点点头,手臂向上搭在许清然肩上,“真的啊嫁了算了。”

许清然黑眸清亮,嘴角噙着深深笑意,“好我们明天去。”

苏暮星睫毛恹恹下垂,她又想起什么,声音小了些:“至于上次宝宝的事我们在等等。”她有几分愧色,好一会,才轻声说:“我之前生活习惯不好,我怕有影响,你多养我多养我会我们再要孩子好不好?”

许清然沉沉凝视着她,视线完全挪不开,他喉头滚了滚,声音裹上绵绵爱意,“好,当然好,一辈子都养你。”

苏暮星唇角卷起好看的弧度,再次开口,换了个话题:“我想辞职。”她停了停,“我想找点喜欢的事做你会不会养不起我啊?”

许清然低低笑了,也不问理由,打趣说:“没事我养不起的话还有我妈呢。”

苏暮星秀眉弯成月牙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怎么搞的?追女朋友要徐阿姨出谋划策,养老婆还要徐阿姨出钱。”

许清然见苏暮星心情渐渐放晴,他仍有些不正经,故意逗她:“谁让我没用啊说不定以后我儿子都要她养。”

苏暮星脸上全是笑,眼眸亮晶晶的,“许清然!你不会真的这么穷吧?”

许清然眉头拧起几道清痕,刻意为难地说:“真穷。”他话语停下,又想起什么,语气泛酸:“那个姓林的很有钱的样子”

苏暮星哈哈一笑,“你要有点危机意识日子过的苦了我就不跟你了带球跑怎么样?”

许清然好看的眉梢略略一挑,嘴角勾起,大手向下拍了两下苏暮星右边臀瓣,“带球跑?”

苏暮星乐呵呵地点头。

许清然长眸微眯,凑到苏暮星嘴边,轻轻呼气,嗓音低醇:“嗯床都下不了你怎么跑?”

苏暮星耳根一烧,佯怒瞪他:“许清然!骚话比我还多。”

许清然坦荡荡地回:“向老婆大人致敬。”

苏暮星轻哧了声,伸手掐他脸颊。

两人闹了会。

对面走廊上,审讯室大门被推开,“咔哒”一声落锁的声音,穿梭在空荡的走廊上。

苏默抵着门边站着,视线远远投射过来,落在两人身上。

他给了苏暮星舒缓的时间,可再拖下去就太迟了。

许清然深深望着前面的人,语气努力平静,“我们过去?”

苏暮星心里百转千回的,脸上勉强挂着笑容,“好”

移步到审讯室门口。

苏默压低声线,“19点了,还有五个小时。”

苏暮星把手腕的橡皮筋扯下来递给一侧的许清然,轻声说:“许医生,你帮我把头发扎起来。”

许清然自然接过苏暮星递过来的黑色皮圈,套在指尖,五指插进姑娘黑色的发丝里,指腹滑过,捋平。

苏默目光在许清然身上游弋几秒,而后停在苏暮星身上,“小暮,我和你一起进去。”

“好。”

苏暮星只回了淡淡一个字。

许清然给苏暮星束好头发,手掌落在苏暮星肩上,轻轻拍了拍。

苏暮星撇过头,冲他笑的眉眼弯弯。

明明笑着,几秒的功夫,许清然心狠狠被揪了起来,心脏骤然发疼,脑子像报废的老式电视机,全是沙沙的雪花点,他很想拉着姑娘直接走人,可他又比谁都清楚,苏暮星对真相的渴望比谁都强,所以,十年如一,才能熬。

好半天,他也是勉强挤出一句,“我在外面等你。”

苏暮星笑着颔首。

一进到审讯室。

灼热的视线笼罩下来,苏暮星抬眸视线和他撞上,两人对视,气氛刹时紧绷了起来。

苏默和苏暮星拉开椅子坐下,黄平征征看着苏暮星,眼神意味不明。

倒没有食言,苏默提到案子,黄平老实交代。

开场白只有一句,黄平所谓的人生信条:以命抵命。

是杀宋维的理由。

“五先生”大半个月前最后一次出货,天使小屋的地下室是窝点之一,宋维不知道是怎么查到天使小屋的,他意料外的围观了黄平的散货现场。

当时有两名五岁大的男孩等待被选择,卖家是山坳坳里的一名农户,丈夫不育,缺个儿子。双方谈好价格,准备交接的时候,其中一个男孩闹了起来,是被抛弃的那名,拉着即将被带走的男孩不撒手,几个人下手太狠了,把男孩往死里打,也不怕出人命。

宋维不知道从哪冒出来,截了那名男孩,受了重伤,再不送医,后果不堪设想。

当时入夜了,一行人准备转移,报警等警方赶来,也就晚了。

宋维挑准了时间,原本趁着黑灯瞎火,没料到却被解手回来的同伙逮个正着。

现场有不少的人,宋维暴露了自己,逃脱的可能渺茫。

黄平让宋维选,宋维的选择毫无疑问,唯一的要求,是给苏暮星的那通电话。

黄平假慈悲,倒也真放了那名男孩,找了黑医救治,至今留在天使小屋孤儿院。

苏安的死,是为了救蒋梦。

同样的选择。

当年绑架案发生的时候,苏安和苏暮星都跑了出来,苏安大学时期和黄征恋爱,也因此知道黄平的存在。

当时的情况太混乱,苏安一开始以为绑架案的主谋是黄征,她让苏暮星先走,而自己掉头,是想劝,劝黄征回头。案子闹的太大,要让黄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自首,减轻惩罚。

可真等她再次见到为首的绑匪,她才发现自己的判断错误,不是黄征,是他双胞胎弟弟,黄平。

大学期间,两人有过不少接触,黄征几乎纵然着黄平顶着自己的身份胡闹,黄平没上大学,家里穷初中毕业就开始来安城打工,在大学城附近的一条小吃街当服务员,可人却是顶级聪明,像蒙尘的璞玉,让人遗憾,却又透着危险,几乎致命的危险,是苏安最直接的感受。

苏安和黄征的一次约会,两兄弟相遇。

苏安无法理解黄征的做法,在黄平的事情上分歧太大,这也是为什么两人最后闹到分手。

而后数十年。

中间不知发生了什么,黄平也好,黄征也罢,人生彻底脱轨。

十年前,当时的黄平,作为“五先生”正在接受警方的严重清剿,跑路的资金都没有。一开始指望着黄征救济,可偏偏黄征又吃了叶路的暗亏,他便把主意打到了苏安母女身上。

苏安在灵山再次见到黄平,黄平的身边除了两个同党还有一个蒋梦。

躲不是办法,带着蒋梦太累赘了,其中一个人起了杀意,甚至动摇了黄平。

苏安的出现黄平是没有想到的,叶路的赎金拿到了,他给母女两人留了余地,逃,至于为什么会放手,他也说不清,至少他下不了手。

蒋梦当时八岁,离家出走,遇到了黄平,黄平的伪装一向很好,加上顶着一副姣好的皮囊,虽然脾气时常暴躁,但大多数时候待人都是温煦的,蒋梦还小很多事情不懂,对这样的黄平心生了父女般的依赖。

听起来很荒诞,可偏偏小时候的蒋梦抓着那点零星的温暖不肯撒手了,沉溺黑暗的人,瞧见一点火花就容易飞蛾扑火,成人都免不了如此,又何况一个刚睁开眼看世界的孩子?

苏安太善良,也是黄平嘴里的,愚昧,无知,留了生路不跑,已经自身难保,却妄想着救下三人手里的蒋梦吗,蒋梦被其中一个同伙半拎着,拿脑袋撞石头,亡命之徒,是没有心的。

而黄平对苏安的感情又太复杂,说不上来是占有欲还是燎原爱意,他享受着苏安的乞求,又一边心底泛酸。

警察在搜山,时间没法耽误。

黄平最后还是那句话,秉持所谓的人生信条:以命相抵。

没错,愚蠢。

他完全没法理解,为一个素未相识的孩子付出生命值得吗?又何必呢?

装什么所谓圣人,活该,活该短命。

于是,当时的他没为苏安破例,却在此后的漫长年月里疯了般的后悔。

这也是为什么他给蒋梦留了活路,在他眼里,蒋梦的身上烙印了苏安的影子,在此后的几年间他不曾对蒋梦下手,一如他坦白的,无论过去多少年,他总能在蒋梦眼睛里看到当年的苏安,在蒋梦被查出有心脏病后,他选择放手,给了她自由。

黄平兴致很高,事无巨细。

苏暮星意料外的平静,只是额间不停的冒汗,鬓角开始淌水。

苏默抬眸扫了眼表盘,时针指向八,黄平断断续续讲了快一个多小时,他淡瞥了眼苏暮星,向黄平发问:“黄征在哪?”

黄平不接话,静静看向苏暮星。

苏暮星两手搁在大腿上,手心密密麻麻的全是细汗,喉咙发梗,嘴唇轻微泛白。

苏默把跟前的玻璃杯推到苏暮星跟前,低声说:“没事,喝口水。”

苏暮星点点头,端起玻璃杯轻抿了口,微微润了润嗓子,片刻,她开口:“黄征呢?”

黄平半倚在背椅上,他随口问:“你想救他?”

苏暮星不答,黄平算她默认,“我和这位警察同志说过你想救他的话,就”

苏暮星没让他说完,冷冷打断:“为什么?”

黄平自信地回答:“公平。”

苏暮星蹙眉:“他是你哥!”

黄平不痛不痒:“所以筹码是我。”

苏默冷声插话:“人生信条?以命相抵?自以为公平?狗屁!全他妈狗屁!”

黄平依旧不以为意,无所谓的耸肩:“警察同志,交换都是有条件的,你们想救黄征就杀了我要是不想救就算了,我也想多活几天。”

苏暮星眼神落在桌前的半杯水上,头顶暖黄色的光束打下,映射出晕黄的一点,沉默片刻,苏暮星也浅笑起来,“你恨父母抛弃你?”

黄平瞳孔骤然一缩。

苏暮星继续说:“现在他们老人家就在外面,相见吗?”

黄平抿唇不语,面部线条僵硬。

苏暮星胳膊肘子撞了一下苏默,轻声说:“让人把老人家请进来。”

苏默不太明白苏暮星的意思,黄征的父母确实还在安城,只不过安顿在宾馆里,现在并不在警局。

可他反应很快,眼看着就要推开椅子起来,黄平猛然出声:“不要!”

苏默动作停下,苏暮星咄咄逼人,“请进来!”

黄平挣扎着起来,手铐发出金属撞击的声响,“苏暮星!”

苏暮星讥诮着出声:“真有趣。”

黄平的伪装撕开了道口子,眼底是肉眼可见的抗拒情绪。

苏暮星手指轻扣着玻璃杯身,嘀嗒嘀嗒扣出规律的声响,“因为你的父母在你和黄征之间做了选择,所以你自以为是的给别人选择。”

黄平冷哼,眼底仍留有不悦。

苏暮星语气嘲讽至极,无情拆穿:“你信不信,让两位老人再选一次,也不会是你。”她语气微缓,而后冷声道:“因为你注定是恶魔。”

苏默视线落在黄平脸上,苏暮星是想激怒黄平,一个情绪失去控制的人,是最容易被击垮的。

黄平情绪稍许平静,冷着脸不吱声。

苏暮星问:“黄征在哪?”

黄平开口说话:“现在八点半,我出了事,你们把消息放出去,会有人把黄征活着送回来,别玩什么假消息,我的人没有你们警察这么蠢。”

苏默呸了声,“你那么想我们杀了你,这么不想活的话,早点被我们抓住一木仓崩了得了。”

黄平笑着摇头:“这不一样。”

苏暮星问关键:“为什么是我?”

黄平愣怔了会,也不知道想起什么,眉头霎时收拢,好一会,他才缓缓开口:“我欠苏安一条命,我欠她的,你有资格。”

苏暮星脸上愈冷,讥诮道:“黄平,你真变态。”

黄平不怒反笑。

苏暮星问:“你喜欢苏安?”

黄平只说:“老了,没你们年轻人这么多感情。”话落,他视线一顿,落在苏暮星手上,淡淡补充了句:“你结婚了?”

苏暮星没回答,她余光也停在指尖,舌尖开始泛酸。

她注定要注定要伤害他,没办法,是真的没办法。

苏默问出声:“黄征到底在哪!”

苏暮星侧头向苏默看去,她把玻璃杯推到苏默面前,轻声说:“苏默,水冷了。”

苏默蹙眉不解。

苏暮星冷静地说:“他不会这么快开口,你去给我倒杯水吧。”

苏默眼神在苏暮星脸上打量几秒,黄平锁了手铐,隔壁监控室又有人看着,他不疑有他,推开椅子起身。

审讯室的大门被打开又被重新关上,苏默消失在门边。

苏暮星慢悠悠起身,走去门口把审讯室的门锁落上,从里头上锁。

观察室里意外没人。

许清然五分钟前接了个电话,医院打来的,没法置之不理,看监控的警员偷闲去了趟洗手间。

苏暮星反身往回走,回到审讯桌前,她推开椅子,低头俯视,“因为你欠了我母亲一命,所以我有资格要回来?”

黄平仰着头看她,眼角细纹鼓起褶皱。

苏暮星双手撑在桌面上,一字一句:“你给黄征留活路,送自己上死路,想了心头的遗憾,就像你留着蒋梦,不仅仅是因为苏安救了她,是你逃不过心底的魔怔!”

黄平摇头,像是不太认同。

苏暮星轻笑,“你不是给我机会,你是给苏安机会,我杀了你,就等于苏安杀了你。”

黄平说:“对了一半。”

苏暮星手掌忽地拍在桌上,“你以为我不敢吗?”她停下,声音压到极致,“同样的地方,就在这间审讯室!你把宋维送到警局的那天,我就说过我要亲手杀了你。”

黄平点头,慈爱地笑,“我知道,所以我给你机会。”

苏暮星猛地捡起桌角的钢笔,身子腾地前倾,笔尖抵去黄平脖间,锋利的笔尖陷进肉里,瞬间,渗出血来。

黄平似乎感觉不到疼,鼓励道:“你没有错。”

苏暮星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笔尖陷得更深,她厉声质问:“黄征到底在哪!”

黄平闭上眼睛,享受着身体的疼痛,不说话了。

两人之间,横着一支笔,和漫漫十年。

现象中窒息的感觉并没有接踵而来。

脖间的力道散去,黄平睁开双眼,苏暮星已经收回手,他不解。

苏暮星说:“横竖都是死,死在我手里,你不就圆梦了吗?还了欠苏安的命,你就解脱了。”她嘲笑着摇头:“可我偏不,黄平,你这种人到死都该痛苦。”

黄平沉默,他不得不承认,苏暮星懂他。

见他不说话,苏暮星舌尖扫过一圈齿贝,声音徒然提高:“别给我扯什么身世凄苦,全中国比你惨的人多了去了,没有像你这么丧心病狂的,黄平,你活该!”

说完,苏暮星退开一步,挑起一侧衣角擦掉笔尖的鲜红血迹,嫌脏。

半响,她冷笑着说:“换个游戏吧。”

黄平皱眉不解。

苏暮星嘴角勾起,手里的笔尖向上一挑,下一秒,准确无误地抵入自己脖间,丝毫没有停留,狠狠刺入,比刚才对黄平的那次更决绝,更狠戾。

黄平完全没想到眼前的状况,惊呼出声:“苏暮星!”

苏暮星面色瞬间苍白,声音不由自主的打颤:“第二次杀死苏安,或者放了黄征,你来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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