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奴者,尽主事,顺天应地。”纸笺重复着白羌的话,“倘若他不做,应当会像方才那孩子一般吧。”
沉抒缓缓道:“幽京不是嗜杀暴虐之人,他若甘愿做个平庸仆役,也能安稳一生。”
“那方才拿孩子呢,他怎么办。”纸笺说着声音一颤,眼泪无声的落了下来。
“我会去帮忙的。”
“别的人呢?”纸笺道:“殿下,你帮得了一个,帮得了两个,帮不了所有受压迫的人族。我就更无能了……从前,他们都以为望都的人是神,我白应他们一声公主,结果却让他们饱受流离战乱,家破人亡之苦。事到如今,看着受难求生的族人,还能做什么?我不过只会高高在上的指责他们罢了……”
她说着苦笑了起来,眼泪一滴接着一滴顺着脸颊滴落在血渍里。这幽长的高巷里,冬季干燥的风像刀子一般,刮着人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无情无义地夺走温度。
沉抒立在纸笺身后,嘴巴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纸笺自言自语道:“白羌说的对,我哥哥也做错了对吗?所有人都骂他,都巴不得他能死一百次。”她说着嗓音一颤,跪在了地上,呜咽道:“错了,从一开始就都错了……”
“没错。”沉抒蹲了下来安抚道:“是他们保护了余下来的人族,他们没有做错。”
“生不如死,不如不救。”
她觉得心里像被剜去了一块,连带着四肢百骸都在痛,像到处都有针在扎着她一般。
这长巷里高高的墙壁遮住了外界,原本就暗淡了,偏偏留下上方那一线天还布满了乌云,那灰光漏了下来,一片惨淡。
“殿下,我们放过他吧,放过他。”纸笺紧紧抓着沉抒的胳膊,豆大的泪珠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她摇头道:“我不想做了,我什么都不想做了……”
沉抒看着她,心里一抽,他揽过纸笺在怀里,抚着她的背柔声道:“好,我们放过他,不杀了。”
沉抒的眼前突然飘过了几片黑色的东西,他抬头看去,只见从那一线天里有更多的黑色颗粒坠落下来。
妖年后的第二日,幽幽长巷里,黑漆漆的伏空城中,下起了黑色的雪。
茫茫大雪纷扬飘落,从空中俯瞰下去,不过一城蝼蚁。
掌柜从客栈里出来,双手笼在袖中,檐下是越下越大的雪。
小二跟着出来,伸手接了一两片,那冰凉的东西立刻在他手里化成了黑水。
“掌柜,这……”
掌柜撇下嘴角,摇了摇头。
城防墙下的守卫方来换班,又将怀里的饼扯了块下来。
“少搞那些动作,被抓住可是要掉脑袋的。”换班的兄弟在他胸口捶了一下,“哎,你说这怎么下起了黑雪啊,我还从见过有黑色的雪呢。”
守卫把饼塞进了嘴里,含糊道:“不会是昨夜烟太大,被熏黑了吧。”
“这怕是不吉啊。”
黑雪很快在街道上铺了一层,与这漆黑的城融为一体。
街上零星摆了几小摊,此刻摊贩们一边收拾摊铺,一边细碎交谈着。
“什么不吉,这雪是被凶灵的怨气染黑了,你怕不知道吧,昨夜里起的那场大风其实是凶灵啊。”
“哪里来的凶灵?”紫莘闻言上前问道。
“说是昨夜炸的那是金乌的天顶。”那小贩也并未抬头,继续收拾着道:“这天顶啊就是用来吸收四方灵气的。”
“胡说!”紫莘怒叱一声。
那小贩一惊抬头,方才发觉是个一身紫衣的年轻少女,身后还跟着好几个着铁甲的守卫。
立刻吓地连东西也不要了,溜烟跑了。
紫莘看着渐渐空无一人的街道,冷声吩咐道:“方才的话,谁敢说出去一个字,我就拔了谁的舌头!”
鹅毛大雪填充了城,铺天盖地覆满屋顶枯枝与地面。
北风呼啸着,像许多婴孩的哭泣声。
钟灵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可是不舒服?”一男子抖落伞面上的黑雪将它放置一边,又将手覆在了钟灵的手上责备道:“都说了不要出门,你若是冻着了怎么办。”
钟灵摇摇头,笑道:“没吃着那家的混沌,还是有些想。”
男子无奈一笑,眼神里却都是宠溺:“这都下雪了,他定是收摊了。”
“这雪……”
“无事,我们不用管它,进屋吧。”男子揽过钟灵的肩膀,“待会我叫人将那馄饨摊的老板请来。”
风又卷起,男子替钟灵紧了紧衣领。
“爹,风那么大,你站门外做什么,”云祁裹了裹身上的小袄子,“小心那雪有毒。”
符辰亭往门口站了站,接下飘落的雪花紧紧攥在手里,阴寒地笑了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吗?”
那低沉的话语方出口便被夹着雪的湿风吞灭了。
“是谁?”降天内,一身着白袍的人缓声道,他面色和善,眼尾平直的滑向太阳穴,眸子像一潭平静无纹的水,水里盛着洁白的莲花。
降天大乱,眼前的这池白莲倒还生的明艳。
“不知。”梧凛低声道:“我只知牢里的那些都不是,怕是藏的极深。”
“你觉得会是蜂族吗?”
梧凛摇了摇头:“……不知。”
“如此,便放放吧。”那人深吸了一口气道:“还是需要尽快有人出来结束这件事啊。”
梧凛颔首,“是,叔父。”
沉抒搭上纸笺的额头,只觉得手心一片炽热。
他脱下外衣给她盖上,抱起怀里昏睡过去的人,一步步朝长巷外走去。
雪踩在脚下,咯吱咯吱的响。
黑色的墙,黑色的天,黑色的地,巷子暗的如黑夜一般。
可是走到了出口,却依稀能看到几家灯火。
那是这肃杀的黑里唯一的光。
“我不会杀白羌,可是要做的事,我不会放弃的。”沉抒看着怀里的人低声说道,“你累了就歇歇吧……我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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