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人类有限的经验来说,肺疫会在五月初五之后退去。
林泉的人们在这一天早晨,捻彩线,挂香包,煮粽子,徐家也是如此。
对徐咏之而言,这一夜特别煎熬,他一大早就来正房向父母请安,却发现父亲不在家里。
“你父亲去了墙外的隔离帐篷,”徐夫人对儿子说,“他觉得你昨天才回来太累,就没有叫你一起去,看来他已经把新方子给病人用上了,今早应该已经有了好消息。”
“至于你,难道没有什么话,要跟为娘讲么?”
“有。但是我想见到父亲一起说。”
“为什么,你娘不能做主么?”
“母亲,孩儿单是回忆这些天各种经历,就已经感觉到了痛苦和折磨,因此只想说一遍。”
“也好,不过小贵那里我也听她说了个大概。我只想问你一句话,这个女子的品性如何?可是一位佳偶么?”
“不是。”
“我明白了,”徐夫人说,“你爹会生一肚子气,因为他定的家规严谨,在女色上翻车,是一定要被罚的。”
“但是为娘也会替你说情,而且这个罚,会推迟的,我们会先解决好那个女人的来访,她是要今天来么?”
“娘,可能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简单。”
“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复杂,天下女子拍门而来,无非是要气、钱、人三项,钱,这个好理解,咱们家也有,多给她银子,要她从此不再纠缠,我们多说几句好话;气,对方觉得怨气没法抒发,要当面骂你一顿,甚至揍你几下,也就只好忍着;人,就是好说歹说都不行,非要你这个人不可,这个最麻烦,你觉得,那位大娘子是哪个类型?”
“我觉得这三样合起来,也没法让她满意。”
“哦?还有这样的女子啊,我倒是想要见识见识呢。”
“娘,我心里有一种恐惧感,我觉得她要的远比我们想象得多。”
“你被她在气势上压倒了,所以畏惧,哎,说句不正确的,大娘子人好看么?”
“说实话,很美。”
“多大年纪?”
“二十七八?不会超过三十岁。”
“倒是也还可以。”
“娘你不要开玩笑。”
“没开玩笑,最坏的结果就是为娘答应这门亲事。”
“我不答应,”徐咏之说,“我现在已经没法忍耐了。”
徐知训从病人那里回来了。
徐夫人赶紧吩咐下人摆上早饭,三人一起坐下吃饭。
“药的效果特别好,最晚我试着给六个重病人用了方子,今早六人全部唤醒成功,已经退热了。”徐知训说。
“太好了。”徐夫人说。
“小贵没法跟我们一起吃了,”徐知训说,“我刚安排他赶紧去把已经印好的方子,派我们的快马送给各分店,还有附近所有的医生,一下子就派出去了几百人,可惜这几百个年轻人,可能都要在外面过节了。”
“这下疫情应该也会缓解了。”徐夫人笑着给夫君盛好了粥。
“父亲。”徐咏之突然给父母跪下,行了个大礼。
“怎么了矜儿,起来说话。”
“我可能惹下大祸了。”
“起来,坐下,一点一点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徐咏之从收买牛黄、大娘子投书、自己赴宴、莫媞求自己开解和史都头的恩怨、自己和莫媞共度一夜、发现莫媞曼陀罗成瘾、长亭送别、到林泉镇城门上的字迹、昨天莫媞带她去勾阑,莫媞的胁迫,都说给了父亲听。
徐夫人也是刚刚才听到昨晚的这一段,也觉得有点震惊。
“夫君,这个莫媞相当不简单,她情绪暴烈极度不稳定,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破坏欲,这样的女人,不能让矜儿跟他在一起。但是她威胁要毁掉徐家的名声,这件事也不可不防。”
徐知训看了看夫人、看了看儿子,说:“徐家的声誉只怕今天都是小事,现在我要说的话,只能说一遍,然后我们赶紧做要做的事情,如果天可怜见,我们也许能逃过这一劫。”
“夫君,你不是在开玩笑?”徐夫人说。
“没开玩笑,我先说策略。午饭之前,敌人可能就会攻打林泉,来多少人?我们不知道,但是敢动手,一定就有足够的力量。”
“如果交手,谁也不许恋战,我们为防疫采购的烈酒,家里还有,药房里也有硝石,要烧掉家里的房子,尤其是我书房下面的地下室。有些东西不能落在坏人手里。”
“如果走散了,矜儿你有三条路:上策是投你舅舅田大榜,在武陵桃花源,最近,但是那条路上,估计追兵不少;中策是投你师父张道长,只要上得了江西龙虎山,你就安全了;下策是你往你的来路去,到安国和你太实叔会和,暂时逃避去契丹,这三个人可以相信,其他各分店、生意伙伴,都不要去,因为他们无法庇护我们,只会给他们带来灾难。”
“我马上去召集弓箭社兄弟!”徐咏之说。
“没用,”徐知训摆摆手,“我派出去的几百个人,都是这镇上最好的精锐,派他们四下里散开也好,免得他们丢了性命。”
“而且,今天来找我们的那些人,也不是弓箭社能够对付得了的。”徐知训说。
徐知训转向徐夫人:“阿芊,这次看来,是那些人来了。你害怕吗?”
“怕什么呢,已经多了这二十年彼此恩爱又轰轰烈烈的日子,跟你在一起每多一天,都是赚来的。”
“爹!娘!”徐咏之跪下,泪如雨下。
“我错了,我犯下大错了。如果儿子不是贪恋女色……”
“不怪你,起来吧,”徐知训拉起儿子,“你遇到的那个莫媞,不是一个简单人物。”
“她是谁!”
“纪大娘子,莫媞,她起化名的时候,明白说明自己是寂寞氏。莫媞,就是莫提,她没有跟你说真的名字。”
“此女做事的风格狠辣,倒不是因为你伤害了她,而是一来,她本身性格如此,她手上也不知道害了多少男人的性命;二来,她和我家的渊源颇深,这是两代人的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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