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郎,山岭莽莽苍苍。

五尺道弯弯曲曲起起伏伏穿越雾气一路蛇行,那是夜郎内部以及夜郎与外界连接的纽带。

与五尺道缠绵着的是夜郎的山歌声——

山路弯弯处处坎儿,

王子往东骑马马儿;

半月回家抬轿轿儿,

轿里坐的舅家女儿。

这个声音唱罢,另一个接着再唱——

舅家女子一朵花儿,

夜郎王子一只蝶儿;

蝶儿飞进花朵朵儿,

花朵结出甜果果儿。

......

歌声在山野里飘飞着。它从山谷里升起,又从山头上退下,雾气一般飘飘渺渺,四处弥漫。

歌声拖出了一只二十来人的骑马队伍。

领头的人少年英俊:头戴英雄结,身披查尔瓦,坐下是一匹乌雅马,威风凛凛。

哦,那是夜郎王子蒙多懿德。

夜郎国的习俗:男子十八要成家,娶妻要娶舅家女。

王子也不例外:蒙多懿德十八岁了,该成家了;蒙多懿德的舅家在夜郎的东方大城,他领着人从中心大城柯洛多姆出发,要去东方大城辰州,迎娶自己的表妹。

娶妻是喜事,喜事自然得接受祝福。

夜郎人的祝福都在山歌里。

蒙多懿德娶亲的路上,一路山歌。

看不出夜郎王子有多兴奋,他只是骑着马一路沉思着向前。马蹄敲打着石板铺成的五尺道,发出咔擦咔擦的脆响。

“罗蒙大叔,我们夜郎人干嘛非得娶舅家女为妻呢?”蒙多懿德问跟在后面一个成年男子。

那个男子精精瘦瘦,一脸的干练。

“这是我们夜郎人的传统,背叛不得的,”罗蒙回答,“当然,如果舅家无女,就可以另娶。”

“那么,司马相如舅家无女吗?”蒙多懿德又问,“他怎么在临邛娶了卓家女儿呢?”

“司马相如是大汉人,不是夜郎......”

罗蒙的话没有说完,却突然听到侧面的山崖上哗啦啦一阵响,接着有人惊呼:“獐.....獐子!”

哦,山崖间一块石头突然垮塌了,从上往下滚落了下来。石头的后边,一只麋鹿直直地坠下。

山歌声停止,所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那只麋鹿在要落地的瞬间,却在空中转了一个身,站在了地上。

可是麋鹿才站稳身子,却听一声弓弦响,蒙多懿德的娶亲的队伍中有人射出了一支箭,箭矢摆摆摇摇,嗖的一下就插进了麋鹿的后胯。

那鹿一声惨叫,倒下后又慌慌张张爬起,一瘸一拐地要逃命,没有走出几步就又倒下了,躺在地上浑身颤栗。

“谁他妈疯了?不是交代过的吗?王子这次是去娶亲的!”罗蒙扭头大骂起来,“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兵器,才出门不远就见了血腥,可不是吉兆哟!”

“我......我.....”那个射出箭的人面红耳赤,不知说什么好。

蒙多王子怒目瞥了那个射箭的人一眼,当即跳下了马来,一路小跑着跳跃过无数乱石,把那只麋鹿抱在了怀里。

麋鹿惊慌地在他怀里挣扎,身子颤抖得厉害,插着箭矢的后胯上,血在汩汩地流。

“小鹿乖,蒙多不会伤害你!”他用一只手抱紧了小鹿,另一只手在鹿背上轻轻地抚摸,看着那鹿有些安静了,再用嘴咬着箭杆,把箭矢轻轻地往外拔出。

这时大家都奔过来了。

罗蒙大叔找到一把野三七叶咬碎了,那个射出箭的人负罪地在衣服上撕了一片布条给小鹿裹上。

“我们又拿这小鹿这么办呢?带着走显然不行,这小东西受不了颠簸;放到这里更放不下心,这无疑是把一条鲜活的生命送与那些凶禽猛兽!”?蒙多懿德似乎在自言自语。

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小鹿在蒙多王子手里一阵一阵发抖。

这时远处响起一个女子声音:“喂!把小鹿留下,我来照管!”

顺着声音望去时,大家都惊呆了:一团黑影踩着树林被风旋转成的波浪来,轻盈得如同一只大鸟。

身影站定后人们才看清:那是一个俊美的女孩,迷离着的眼睛好像会说话,头上是野花编成的花环,一身道袍宽宽松松地罩着她婀娜的身子。

蒙多懿德心里颤动了一下。

“我已经看多时了,”那个女孩微微一笑看着蒙多懿德,“王子身份高贵,却有慈悲的善心,不过那帝王之家与生俱来的杀气还有待散去呢!”

女孩一面说,一面把脸转向蒙多懿德坏中的麋鹿。

麋鹿浑身汗津津,四肢瑟缩缩,口里喘急急。

她慢慢地走了过来,双手轻轻抚摸了几下麋鹿头颅。

看到那个女孩,小鹿却不慌张,呼吸渐渐调匀,似乎不再疼痛。

接着那女孩纤细的手又慢慢地把捆绑在小鹿后胯上的布条重新解开,口中轻轻对着小鹿的伤口吹气。

气息丝丝滑滑,飘飘渺渺,若有若无。

小鹿的伤口却在以看得见的速度愈合。

蒙多懿德抱着小鹿,身子氤氲在女孩甜美的体香中。

其他人只是静静地站着,哪里看得出他们的王子已经如坠五里雾中,情感在往一个看不见的深渊里慢慢下滑......

“小鹿由我照管,王子你们可以走了!”那女子见小鹿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就伸开双臂,要接过蒙多懿德怀里的麋鹿。

那手白皙、纤细、修长,仿佛弱不禁风。

“可不可以让我把这个麋鹿送到你的住处呢?”蒙多福兴看着姑娘那双水晶一样的眼睛说,“我还想请姑娘化去我那帝王之家与生俱来的杀气呢!”

“不,”一旁的罗蒙立即反对,“王子您得听我说,总有一天你要继承夜郎的王位,没有了杀气,你拿什么治理这片国土啊。”

“小女子倒是认为,”那个女子看着罗蒙笑了笑,“治理这片土地,更需要的是爱心呢!”

“这-——”罗蒙一下子语塞。

“你不用管了,”夜郎王子看着罗蒙,“我把麋鹿抱到这位姑娘的住处,就立即回来。”

“如果只是王子一个人,倒也无妨,不过----”?那女孩有些迟疑。

“就我一个,我把这麋鹿送到了,会立即返回的!”王子在打消姑娘的顾虑。

那姑娘又看了蒙多懿德一眼,眼里笑眯眯,两个酒窝微微一动,?便转过身,往一旁的山丫慢慢开启了脚步。

蒙多懿德看着那个步态,抱着麋鹿跟在了后边。

“你们都在这里等我回来!”夜郎王子走了几步,又吩咐罗蒙他们,“注意,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不得有丝毫的伤害!”

走在前面的姑娘怔了一下,回头又看着蒙多懿德笑了笑。

“我可不可以问问姑娘芳名?”蒙多懿德见离开了人群远了,看着姑娘的背影问。

“诺苏梅朵!”姑娘说接着补充了一句,“诺苏楚楚的女儿?”

“诺苏楚楚?这名字好熟悉啊!”蒙多懿德一面说,一面搜索着自己的记忆,“我小时,夜郎宫廷里有一个武将叫诺苏楚雄,他有个妹妹就叫诺阿楚楚。有人说她中了邪,被一个夜夜来她窗前哭泣的鬼魂缠住后失踪了。又有人说迷住她的是一个狐仙,她的去处应该是无忧无虑幸福美满的天国;还有人说她没有入地府也没有进天国,而是到了一个什么地方与狐仙结合......”

“是啊,她到的就是这里,韭菜坪,”那姑娘却说,“我就是诺苏楚楚和狐仙的女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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