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有庆、段成仁对王不换执念的理解自然比“郑国渠”普通死士来得真切,要知道,他俩今天得以成为“郑国渠”分首领,本身就是王不换执念十载年的结果,为了完成复辟郑国的伟业,狂人王不换深谙独木难成林的古训,为了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他在茫茫人海中找单雄信后代找了四年,找到的是单有庆找段达苗裔整整九年,找到的是段成仁。找到时这俩落魄汉子几乎忘了唐朝开国的正剧同时更是郑国亡国的悲剧:王世充战败投降唐朝后,其亲信大臣宰相段达和大将单雄信等十几人统统给绑缚洛水,给砍了脑袋弃置在水里!

“这是不折不扣的谋反,可是要割脑袋的!”得知王不换找自己的原委,凤翔城看门人单有庆当即恐慌起来。

而睢阳城屠户段成仁索性将王不换推出门去:“将军找错人了,我祖上虽也叫段达,却是小民小户,从未做过宰相大人!”

王不换先是封官许愿,隔着门保证事成之后段成仁起码能当宰相大人,而单有庆,他把他请到最肮脏的酒家,以陈胜的口吻说:“反是死,不反,当猪做羊活下去也是死不如死得轰轰烈烈,像个大丈夫奇男子!”

王不换总是用相同的法子:待到被说服者同意追随他,他转而告诫他们:复辟郑朝是长久事业,得一点一滴打好基础,比如习武,练就一身以一当百的武功是最起码的。好在王不换本身便是禁军偏将出身,一次因醉酒顶撞上司高仙芝而给革职。他不服,他狂怒,在刺杀上司失败后亡命天涯至今。亡命以来,他既没钱又没家,只有一身好武艺,一口好辩才,还有一个叫所有破落户瞪大眼睛向往不已的财富故事:

“这是我家嫡长子口口相传的遗嘱,到我已是第六代,说先祖降唐前,将多年来战胜强敌占有的战利品集中一处,装成十车,趁月黑风高,通过贿赂唐将通过门禁,将东西深埋于北邙一个早年给曹操盗掘一空的东汉皇陵中。”

无怪乎加入郑国渠追随王不换的人越来越多。任你什么人,只要你敢于善于胡诌几句先祖跟王世充有交集的故事,就能成为郑国渠核心阶层中的一员。

以洛阳为据点的王不换始终在做同一件事:派人斩首或肢解门神秦琼,来瓦解秦琼作为守门神祇的影响力如若哪家不识时务,重新在门扉上绘好秦琼像,则不惜代价偷盗或干脆劫掠该家,直至该家不再以秦琼为保护神。只是似这般干了好多年,始终没秦琼后代出来应对这个危机,无怪乎段成仁、单有庆等人以秦琼绝了后为理由,要求以程知节为对象,进行新一轮挑战大唐立国合法性的行动。但王不换意志坚定力排众议,保证秦琼必有后裔。与此同时,他以歧王府和秦琼祠为重点打入眼线,探听是否有秦琼后裔来祭拜祖先,若有,则复仇的机会到来了。歧王府之所以也是重点,乃为秦琼祠正是第一代歧王李范所立,而据说李范嗣子李珍曾雇佣过一个名叫秦绩的汉子做府兵头目,虽只过了一年,表字基业的秦绩便离开了,但他手下说他每天清晨黄昏,总要跪在秦琼塑像前喃喃说上些什么。

今天是成功的一天:黄昏时分,歧王府线人来报,那个秦绩秦基业时隔十多年,居然重新出现了。于是王不换飞快作出判断:既然歧王府进不去,只能预先守在秦琼祠了,秦基业若果真是秦琼后代,势必会去祭拜先祖。给他料对了:装作香客的他亲眼目睹前来祭拜先祖的秦基业。他很激动,随他行事的单段二人对他佩服有加:大统领不仅意志坚定,而且料事如神。

“现在没啥人,把他杀了还是怎么着?”改当洛阳屠户的段成仁问道。

“杀了是解恨,”武将后代单有庆动脑子说,“可好不容易等来的人立马咔嚓了,岂不是不能派到更大的用场了?”

王不换的回答很简单:“想想当年我是如何跟你们说的吧!”

曾经,他的手下问他,若是他所言不虚,哪天,真找到前来应战的秦琼后人,是当场击杀为好还是长久折磨为好?他回答得干脆:

“干扰其营生以报小仇,即清算其背叛郑国的私恨弄臭他的名声以报大仇,即清算唐朝取代郑国的公愤!”

对公愤的说法,其手下多有不解的:为何弄臭秦琼苗裔名声就能清算唐朝取代郑国的公愤?王不换解释说:

“什么缘故,我细细说于诸君听:首先,别看如今的洛阳,黎庶多有再不敢把秦琼当门神的人家,可在心底里仍尊奉秦琼为门神,所以一旦秦琼后代的名声给弄臭了,则秦琼作为门神的民间信仰根基便坍塌了。其二,千万别小看秦琼作为门神这事儿的影响:不,他守护的既是唐朝百姓的门,更是唐朝社稷的门,百姓不正是社稷的根基?百姓之人心向背,不正是唐朝存废的关键?第三,这是更要紧的,秦琼乃唐朝创制和守成的代表,若是针对他的一系列举措没激起官方相应的行动,则正好说明唐朝核心正在发生蜕变,以后我等取而代之就变得容易多了。因此上,弄臭秦琼后代的名声,就能相当大程度削弱唐朝御宇的合理性。当然,这事做成后,俺们还得一并将尉迟敬德从门神的神坛上扯下来,而后就是直接跟唐朝明晃晃对着干了!”

王不换惊喜发现秦基业不仅拜了先祖,还从地砖下取出个金瓶,同时身边又多了个帮手,便判断弄臭秦琼名声的良机来了:没有什么比秦琼后代偷盗秦琼遗宝更能破坏秦琼形象的了!于是他急差单段跑去洛阳府告官。洛阳府就在左近不远处,闻讯赶来的府尹陆勋凑巧碰到前来勘察秦琼像遭破坏的京兆尹崔光远少府和大理寺班景倩少府,于是就出现前头见到的那一幕:最近越发清冷的秦琼祠一连来了三位大人!

秦基业给抓走,王不换等三人装作白丁,去洛阳府偷听街谈巷议,并等着看官府的公告。果然,官府宣布盗贼不是别人,正是秦叔宝后代,一个叫做秦基业的不肖子孙。这已经够叫人吃惊的了,然而更令人吃惊的事随即给围等在官府外的庶民获悉了:斩首肢解门神秦琼的竟也是这同一个秦基业!众人不信,轩然质问出来宣慰百姓的官员:

“胡国公子孙再不肖也,不至于斩首肢解自家先祖的图形吧?!”

官员说:“此人半生潦倒,以至于怨恨先祖没攒下足够的财宝,致使作为五世孙的他没有可以靠着吃饭的金山。”

这实在出乎王不换意料。跟所有狂人一样,他得把这个意外结果当成自家的先见之明,得意洋洋对俩手下耳语:

“我说过只要秦琼后代现形,我自有本事把我等做过的非法行径都归到他身上。”

段成仁似乎记得他曾这么说过,连连点头而单有庆真的不记得大统领曾这么说过,只好用其大张的嘴巴衬托其一脸的疑惑。他正待要问个明白,一阵铜铃声响起。三人一转身,便见着一个身穿金黄色裙衫的胡姬,手腕脚腕满缀小铜玲从不远处跑来。

那姑娘直接登上官府台阶击鼓喊冤。应声出来的衙役制止她,她却拼命喧嚷:

“官爷作速放了俺的秦大哥!他绝不是啥通天飞贼,官府错抓人了!”

衙役呵斥她道:“人赃并获,证据确凿,岂是冤案?!姑娘速速离去,勿再生事,不然连你一块儿抓进去关押!”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