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妩经紫藤如瀑的垂花门往外书房走的时候,江月媚正站在甬道旁的暖阁里,透过半掩的窗缝,借着扶疏花木遮掩身形,静静望着外面。

许是有点紧张,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掐着绣帕,双唇紧抿。

瞧见袅娜而来的身影,她猛地攥紧绣帕。

方才孙嬷嬷请示毕往内院走时,江月媚特地迎上去询问淮阳王的意思。然而孙嬷嬷的回答跟从前没有半分不同,只说王爷仍在静养,不欲见客,请她不必担心,等病势好转后自会请她和小柔嘉过去。

态度和气恭敬,一如往常。

江月媚失望之余,不免愈发担心。

其实东宫出事之前,淮阳王就已经在战场上受了重伤,不得已奉圣旨回京静养。不过那时伤势虽骇人,她偶尔还能和小侄女过去求见,由狄慎带进去瞧瞧伤势情形。

哪怕淮阳王时常昏睡,话都说不上半句,却也能令人稍稍心安。

可自打东宫被废,皇帝重责后,淮阳王病情渐重,非但外人难以得见,就连她都被闭之门外。王府的属官侍卫撤换大半,内院也处置了许多人,这般风雨飘摇中,里外多半靠孙嬷嬷和狄慎撑着,江月媚岂不担心?

可她却连见他一面都做不到。

江月媚满心担忧,黯然折道往回走时,猛地想起昨日刚嫁进来的钟孺人。

方才惦记着淮阳王的伤势,她倒忘了问孙嬷嬷一句,淮阳王对那孺人的态度如何。如今追问自是晚了,遂留个心眼,藏身在暖阁里多等了会儿。

谁知道竟让她看到了这一幕。

钟氏仍是方才的打扮,身边连个丫鬟都没带,显然不是去见外客。且孙嬷嬷在前引路,走这道通往外书房的垂花门,无需多想便知是去哪里。

江月媚心底顿时一片冰凉。

旁边小柔嘉踩着矮凳扒在窗户上瞧外面,见着玉妩的身影,顿时面露欢喜,扯了扯江月媚的衣袖,“姑姑,是孺人殿下!她能去外面看叔叔了吗?”

“兴许是吧。”江月媚随口回答。

小柔嘉愈发欢喜,“那她能带我们去看叔叔吗?”

她歪着脑袋,满脸期待,见姑姑不说话,仍扯着衣袖撒娇,“姑姑,请孺人殿下带我们去好不好?我还留了好东西想送给叔叔,孺人殿下那么漂亮,人又和善,肯定会帮我们的。”

让初来乍到的钟氏帮忙?

就因她是所谓的孺人?

有种难言的情绪猛然涌上来,堵得江月媚胸口憋闷。

她瞧着不远处空荡安静的垂花门,眼底担忧转为不悦,负气道:“这座王府我比她还熟,她能带什么路!走,跟姑姑回去。”说罢,牵住小柔嘉的手腕,不由分说,快步回了住处。

*

红墙青瓦隔开的外院廊道上,玉妩缓步而行。

孙嬷嬷在前引路,细说外书房的规矩。

“……王爷寻常都在外书房起居,殿下是官家千金,想必也知道书房这种地方是不许人轻易踏足的。且王爷病重静养,更容不得唐突搅扰,如今都是奴婢传话请示,待王爷病情好转,自不会再委屈殿下。”

玉妩听着,轻轻颔首。

为官之人的书房里多半会放些要紧物件,在有些规矩严苛的人家,便是亲生的孩子进书房前都要得允准才行。淮阳王身份特殊,又逢朝堂恶斗风雨交加的时节,书房周遭守得严密些,自然无可厚非。

遂含笑道:“出阁之前家父也曾教过书房的规矩,这都是应有之义,嬷嬷客气了。”

说话之间,外书房已映入眼帘。

淮阳王是元后嫡子,又曾战功赫赫颇得嘉许,这座王府自然也修得极为气派。

眼前这地方虽称之为书房,其实是座三进的院落。青绿点金的院门外有侍卫值守,松柏老槐掩映之间,里头的阁楼翘角飞檐,覆着青色琉璃瓦,饰以泥金云龙。

仅逊于东宫的规制,提醒着主人的身份。

淮阳王重病卧床的背后,也藏着皇家夺权争斗的腥风血雨。

玉妩的心不由得悬了起来。

头回见面,她有点紧张。

不过看得出来王府这回裁撤了不少人手,院里伺候的人并不多,皆与孙嬷嬷年纪相若。

进了淮阳王起居的映辉楼,迎头是一座极漂亮的松鹤延年屏风,檀木为基,纱屏绣金,青松绣得有风骨,白鹤绣得气韵流动,自是名家手笔。

绕过屏风,淡淡的药味便送到了鼻端。

玉妩竖起耳朵,没听见里头传来任何动静,唯有紫檀长案上残剑冰寒,铜鼎里死气沉沉的不见半点香雾,应是积年未用。

她大气都不敢出了,低垂着眉眼同孙嬷嬷往里走。

进了侧间,却有一丝清风拂面,驱散药气。

她抬起眼睛,看到榻上有人侧卧。

那是张极宽敞的床榻,比她新婚洞房里的那张还大,上头倒没太多雕饰,瞧着有些冷硬。帐幔长垂,有个身姿挺拔的男子侍立在侧,应是孙嬷嬷提到过的帐内府典军狄慎,而床榻上薄毯铺开,年轻的男人倚枕侧卧,黑发铺散,面朝里背对着她。

他的身姿被薄毯盖着,但看轮廓已觉修长挺拔。

这应该就是淮阳王了。

那个年少英武,所向披靡,曾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打通河西的商道换来一方繁荣,如今却在宫斗里落败失势,重病等死的男人。

比起想象中的魁梧矫健,此刻他卧病在榻,不知是在昏睡,还是病得无力睁眼,将死之人几个字想起来格外戳心。

玉妩不知怎的,忽然有点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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