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是没有固定逻辑的,往往是不知缘起,无疾而终。
杨俊辉在看烟花的那天向苏木遥求婚,他用大衣包裹住她的身体,在她耳边轻轻询问道:“嫁给我好吗?”
木遥说:“我这个人,又不讲道理又我行我素,你确定要和我结婚吗?”
他说:“确定,我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你。”
木遥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头应允。
在后来的很多时日里,她都会疑惑,自己为何会反复犹豫,她心里是爱杨俊辉的,他既优秀又幽默,有着果断的抉择和略强势的坚定,除去物质生活上的丰腴和生活习惯中的优雅之外,他灵魂中又十分自由和鲜明,和外在的表现构成极大的反差,这样的人或许正是木遥所欣赏的类型。
但她时常会怀疑,自己是否将他当做替补的稻草,因为在洪流中暂时迷失所以急速握住,毫无疑问,这稻草是坚实的可依赖的,甚至是万里挑一的。可稻草就是稻草,如果潮汐褪去,又会有怎样的重新审视。
婚后的生活一切都顺利,木遥从郊区简陋的民房搬去靠近市中心的大房子里,她终于和那间下了雨就会叮叮当当作响的铁皮房子告别,她将自己的行李依次整理到新房的柜子里,围着吸尘器和洗衣机里里外外忙碌起来,偶尔站在窗边,拉开窗帘,看见淮海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精致小巧的店铺,白皮肤的外国男人推着婴儿车散步。
她会突然觉得舒爽,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得意的爽快。当你终于见证了这座城市真正的模样,并且惊喜地发现自己也在这奢靡优雅的环境之中了,便会生出很多和过往不同的情绪,既美妙又带着一点战战兢兢,然后又在隐秘的虚荣心中学着从容应对。
这瞬间的满足感令木遥沉溺,好像她本性里那种向往奢侈的虚荣和热烈被完全激发出来了。她开始去各种精品店铺购物,看时尚杂志和理财资讯,去系统学习了美容和化妆,偶尔也坐在露天的西餐店门前吃下午茶。她不喜欢吃甜的,往往只点一杯拿铁和一份沙拉,但却喜欢坐在街边,看午后闲逛的行人悠闲走过,或者墙角处慵懒的猫,安静躺在阳光里。
她偶尔会跟着杨俊辉参加一些社交活动,成为了他圈子里的“杨夫人”,但她并不喜欢这样的称号,也不喜欢饭桌上的场面话,在外人看来,她的确是老练的犀利的,不同的是,她好像又带着些格格不入的骄傲,这种骄傲的本质使得她既能轻易融入到各种环境中,又始终与许多人保持着疏远的距离,既能够自然而然地与人寒暄搭讪,又习惯于怀着讽刺的心态和人攀谈。
她发现他的朋友们并非是自己的朋友,他们会故意谈论一些她不耐烦听下去的话题,然后竟然还将问题抛给她,他们看待她的目光里好像总怀着不明所以的好奇和鄙夷,譬如她穿得朴素一些,那鄙夷便会多一些,若她穿得华丽些,好奇便会多一些。这些态度时常让木遥觉得愤怒,她曾经向杨俊辉抱怨过,“你的那些朋友们我实在消受不起,大概我和你们不是一路人。”而他总是一边看报纸,一边不以为然地答道:“没什么,你习惯了就好。”她听到这句话便更加愤怒。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不知不觉的忙碌中度过,去给学生上声乐课,下班后购物、准备晚饭,周末去学习英语、化妆,晚上偶尔去看电影和朋友吃饭。这段时间是充实并且没有忧虑的,她的思想也随之放空了很久,但这种放空并非轻松愉快的,时间久了,反而令她十分焦灼。
而另一件令她焦灼的事情,是杨俊辉反复和她提起,想要一个孩子,她每次听到都会莫名其妙恼火。木遥不明白为何他会如此着急,也不明白她为何不愿将抗拒的原因告诉他。而杨俊辉就更不明白,她为何会如此抗拒又不肯说出明确的原因。
“你就是忘不了他,所以不愿意要我的孩子。”有一次杨俊辉脱口而出,因为木遥又一次因为这件事朝着他发火。
他本以为木遥会因为这句话气急败坏,没想到她听到之后自己也目瞪口呆,一时之间竟没有反应过来。是过了一会她才安静地坐下,继续吃饭,汤匙触碰到白瓷碗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淡淡地说:“随你怎么想吧。”
这件事之后,木遥将积攒的钱拿出来,去附近租了一间房子决定开咖啡店,市中心的房价决定了这家店的面积不大,但她看着装修师傅将房间慢慢收拾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心情慢慢好起来了。她亲自跑路去买油漆和地砖,去美术馆和艺术展淘回各种精致的艺术品和工艺品,连墙壁的彩绘图案也是她亲手完成的。这些琐碎的事如此有趣,而所有这些有趣的事都将是属于她一个人的,这便足够让木遥兴奋和快乐。
店开起来了,刚开始有很多事杨俊辉的朋友前来捧场,再后来,顾客渐渐多起来,许多年轻人都喜欢光顾,木遥跟着师傅也开始学习磨制咖啡,心情好的时候,她会亲手调制饮品送给客人。
说来奇怪,做起老板娘的她好像比做声乐老师要游刃有余得多,她将小店打理得井井有条,每天穿着不同颜色的裙子,根据天气制作不同种类的咖啡,顺便也在周围种满花草,比如紫色的百子莲和薰衣草。这里好像已经成了自己的一方天地了,除了回家,她便是待在这里。后来她觉得,自己更愿意待在店里了。
家里的气氛却好像逐渐微妙起来,杨俊辉越来越不喜欢她去开店,他说会为她安排一个工作,相对轻松赚钱也不少,但木遥都拒绝了。
“其实你不工作也没有问题,为什么非要每天那么忙?”他说,他总是在吃完饭的时候提起这些事情,这让木遥十分不悦。
“为什么不工作?在家做家庭主妇吗?”她说。
“我没有让你做家庭主妇的意思,那为何不考虑我给你安排的工作?”他紧接着反驳,好像迫不及待说到下面的话题。“那份工作又体面又规律,多少人都羡慕不来。”
“我不喜欢,我想做我喜欢做的事情,我现在做的工作不体面吗?凭我的双手和头脑赚钱,怎么就要低你一等?”木遥垂着眼睛夹菜,表情有些木然,她好像已经将接下来的谈话内容都准备完整,就等着他提问,然后依次将回复抛给对方。
“你喜欢什么?你喜欢每天泡在咖啡店里和人闲谈,你喜欢交各种各样的朋友,我却都不认识,你喜欢每天变着花样打扮却不愿意和我参加朋友的聚会,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你只在乎你自己吗?”
他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将一连串问题径直抛向木遥,又把筷子直接扔到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好像故意要将她惹怒。
“我跟你说过,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不喜欢别人管我,我没说过吗?”她站起来,大声质问他。
“但你已经结婚了,就要考虑我的感受,你不是一个人你自己知道吗?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不负责任又偏激自私的人!”他毫不示弱,也站起来朝着她喊。
“所以当初你是没见过我这样的女人才觉得新奇,结婚之后又想要控制我的自由让我和别人一样,你自己不觉得矛盾吗?”
“所以你又是为什么和我结的婚?结了婚还三心二意,或者说你从来就是个脚踏两条船的人?”
“我再说一遍,我没有。”
“那为什么不愿意要孩子?”
“为什么愿意?我又不是生孩子的工具?”
“不你只是忘不了你前面的情人,你之前说过你喜欢孩子你还记得吗?你哪怕找个借口也好过这样冠冕堂皇地暴露,你是聪明还是蠢?还是你以为我是傻子?”他快要将木遥逼到角落里了,愤怒让他肆无忌惮地激怒她。“你知道别人怎么说你吗?他们说你就是水性杨花的女人呢,说我娶你本身就是错误的选择。”
“那你娶的就是我这种货色?你很光荣?你活在梦里吧!”她笑了,好像挥舞着胜利者的旗帜。
而他好像突然想到了羞辱她的新的方式,他指着她的肚子,用嘲讽似的口气反问道:“你不会是怀不上了吧,或者还在等他回来?”
木遥一把将他推开,转身推倒了餐桌。饭菜洒得满地都是,她发疯一样乱砸东西乱揪头发,玻璃杯子的碎片将她的手指划破了,然而她还在不知疲倦地举起高跟鞋砸向他。杨俊辉从背后抱住他控制住木遥的双手,拖着她到水池旁边将伤口冲洗干净,木遥不停地挣扎喊叫,他根本无法让她安静下来,此时她的理智荡然无存,完全是一个疯子。邻居们大概也听到了这疯狂地争吵,对面的人家轻轻敲门好心劝解。
木遥累了,瘫坐在地上,杨俊辉被她拖着坐在她后面。
她有些沮丧,整理了一下头发,淡淡地说:“那就离婚吧,还给我自由。”
“我不同意,你冷静一会再和我说话。”
“不用了,我做了决定的事情从来不会改变。”她挣脱开他,缓慢地站起来,拎着包走出门去。门口有几个爱凑热闹的邻居还没来得及散去,她边走边整理头发,对着她们轻薄地笑笑。
“我该去逛街了,你们也该回家了吧,下次再来问我要一个小板凳,坐着看戏不累哦。”那些人脸上红一阵青一阵,带着既满足又窘迫的心情各自散去,临进门还不忘了叮嘱她一句:“小夫妻吵架不要这么凶嘛,多伤感情,以后不要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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