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诗人把初夏的晴空比作新染的锦缎丝云作剪,裂成几块。从窗外往病房里望,窗明几净墙壁洁白光线暖洋洋夏风撩起湛蓝色窗帘一晃一晃好像岁月能在这一刻停格。

能在这一刻停格,沈岸是这么想的。

他走进病房之前已经做好了要见到她的准备事实上,这些年来他一直在默默关注关于她的消息。

移开那扇滑动门他看到他记忆中的姑娘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床边上低下头很仔细地在剪指甲,头颅顶上毛绒绒的,头发颜色像墨似的黑,阳光在她身后是精灵在跳跃。

她抬起头比记忆力清瘦了些,眼睛更大了脸只有巴掌大,是第一眼就能惊艳的明丽眼中的清澈却不复存在,只是一抬眉的神色,眸中潋滟就能撩动人的情绪。

她看到了他。

听到杨翼挽的这句话沈岸敛下神色,几近未变,恍若未闻。

反倒是陈延彻狐疑地看向一旁略有些陌生的男人,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开口问两年啊,两年过去,哪怕曾经再无话不谈的朋友也会有一层隔阂横在中间,何况当初江有枝遭遇的处境,他都看在眼里,能帮就帮,更多的时候是无能为力。

他觉得心疼,却也觉得心虚。

那个陌生的男人个子也挺高,面容白净,五官非常精致,是上镜会很好看的一张脸,陈延彻想了想,才想起这个站在窗边的英俊男人是陆仰歌。

严骆荣也跟着他们一起走进来,自然也听到了这个问题。他抬头看了看陆仰歌,略一耸肩,似乎这其间发生了什么事和他毫无干系。

“杨老”陆仰歌微微一笑,刚想解释,却听见床边上,江有枝开口:“你快过来,给老师添茶。我去卫生间洗个手。”

她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越是在意,越是刻意。

“嗯。”陆仰歌走过去,拿起热水瓶往茶杯里添水,顺手将江有枝扶起来。

她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经常低血糖,在德国的时候一直有在看医生,猛地站起来经常会眼前一黑,站不住。

只是一个不经意间的动作,二人都没有觉察什么,似乎是经过长时间相处而产生的熟稔。然而落到旁侧几人的眼里,却是另一番味道。

沈岸左手关节摩挲着腰间的枪,眼神微暗。

杨翼挽老教授看向新走进来这几人,最后把目光落到沈岸身上,略一打量,似乎想到了什么:“咦,你这小子,刚刚不是还站在窗边吗?”

陆仰歌背对着他们,并没有说话。

沈岸走过去,到床沿半屈膝蹲下,看向床上的老人,声音放缓:“杨爷爷,我是沈岸。”

杨翼挽看着他的眼睛,眼澜上结了一层浑浊的翳,也不知道有没有看清楚他的器官已经逐渐退化了,只是靠着药品和流食在吊着一条即将逝去的生命他吃力地抬起手,手指微微颤抖,搁在半空中。

沈岸抬起手,将老人的手握住,低下头:“我回来了。”

杨翼挽却咧开嘴笑了:“恒儿,我家清桦呢?”

沈岸没有动,周围几个男人都是一米八几的个子,却也纷纷低下头,气氛沉重,好像在进行一场没有花圈和祭品的祷告。

“清桦回来没有啊?”老人提高声音,又问了一遍。

“杨清桦,我女儿,是你的战友,她回来没有啊?”

“回来了。”沈岸喉结上下一滚,声音从喉间溢出,格外低沉。

杨老先生像是很高兴似的,然而他已经不会大笑出声了,他高兴的时候皮肉一层一层堆叠起来,看起来非常骇人,然而在场的人都生起一种由衷的敬意和感慨。

沈恒和杨清桦,杨翼挽老教授口中的这两个人,一个都没有从边境回来。

他们被埋葬在那场雪崩,尸骨无存。

江有枝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并没有抬起腿走进来。直到有护士来敲门,提醒大家杨老先生需要进食了,几人才走出病房,来到走廊上,各自挑了一个长椅坐。

“有人说茶是诗人的浪漫,青莲居士爱酒,在生命尽头的时候也要饮一壶酒,杨老爱茶,看来也是心头无法割舍的念想了。”陆仰歌和江有枝坐在一起,感叹道。

江有枝低下头,觉得胸口有些沉闷:“老师曾经跟我说过,他喜欢喝毛峰,只是因为他女儿给他泡的第一杯茶,就是毛峰。”

陆仰歌听了,唇瓣微张,最后将满腔惆怅化为嘴角的一丝叹息。

走廊尽头,亮眼的白光透过来,有些晃眼睛,好像从这里出去,就能看到另外一个平行时空,或者说,是一个没有生死离别的极乐世界。

沈岸就坐在他们斜对面不远的地方,从他这个角度,正好用余光可以看到她的位置。

沈岸不确定他们是不是暧昧关系但至少不会是情侣因为刚才她头发从耳后掉落下来几缕,陆仰歌并没有直接伸手帮她撩,他的手停留在半空中,犹豫片刻,又收了回去。

这时候,他又想起杨老先生的那个问题“你什么时候嫁给陆仰歌这个小子来着”。

饶是他颇具自持力,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瞳孔依然震颤了一下,需要用片刻的呼吸来调节心头涌上来的情愫。

他们现在间隔两米四十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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