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封梧不紧不慢地合上桌板,仰起白皙劲瘦的脖颈。
灯光自上而下地陷落在他深邃的眼窝,他凝视着楚纵的眼珠黑得清亮、专注,含着浅淡的笑意。
楚纵默不作声地俯瞰他,半晌,冷笑出声:“画蛇添足!”
这是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了。
说罢,他没看封梧的表情,双手插兜,掉头就走。
……
高一教学楼的厕所是男女对门的,两个厕所共用一个大理石洗手台,五个洗手池。
靠近女厕的两个洗手池前,两个女生挽起拆了松紧带线的校服袖子,在洗手。边洗,边断断续续地聊着。
一个神色愤愤:“昨晚我收数学作业,楚纵又不在教室。除了老师补课的时候,我就想知道,他到底哪次晚自习是在的?每次快放学了才回来,耽误了我的工作,还一句解释都没有!”
一个温声劝她:“别气,他就那个样子,和他说话,脾气还暴躁的很,大家都知道,和他计较什么?”
一个犹在抱怨:“之前运动会让男生帮忙搬班里的桌子,别人二话不说就过去了,通知到他,永远是那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他这是摆脸色给谁看?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
又冷嘲道:“财神爷和赵绿帽不是和他走得近?我还经常看到楚纵对他俩发火呢!平白受气,亏他俩忍得住!”
“有种病叫什么来着?哦,对,狂躁症!我看他要么是狂躁症,要么就是狂犬病,正常人哪会逮着人就咬?”
“还成天念叨些不知所云的东西,我都怀疑我们压根不在一个地球!”
说到后来,她愈发激愤,声音也尖了起来。
同伴忙去捂她的嘴,探头往四下张望一番,没见着熟面孔,这才放下手,虚着声提醒:“你小声点,被听见怎么办。”
“被谁听见,被我们班同学?那有什么关系!全班不讨厌他的没几个了吧!”
“要是被他听见怎么办?你瞧他,凶神恶煞的,有人说在外面见过他抽烟、和人打架。你把他脸上功夫揭了,小心他真的对你不要脸。”
另一个不屑:“我说句实话,还怕他当面对质不成?谁还没有脾气了!我自认平日里行得端,坐得正,他要是能抓住我的把柄,那也由他说去!”
“唉,别激动。这里毕竟是公共场合,你又是班长,小心点总没错。”
“可我就是气不过……许菁不是我们寝室的嘛,昨天刚考完试,晚上回去,她又学到了十二点。”
“我知道她,我看她午休要么不睡,要么只睡十来分钟,都在那奋笔疾书。”
两个女生洗完了手,边聊边向教室走去。
“是啊,你看,不比楚纵认真多了?他人品差,对学习那么不上心,许菁每天晚上加班加点,拼死拼活却和他成绩相当,我要是许菁,我得委屈死。真不公平!”
“说是这么说,也是没办法的事,说不准他脑子还算好使。”
“……”
二人说着走远了,声音随之模糊远去。
良久,楚纵才从男厕所走出来。
两个女生说话时,他正打算出去,听二人谈及他的名字,迈出的步子又收了回来。于是刚才义愤填膺的一段话原原本本落进了他的耳朵。
说话人楚纵是认出来了,一个是他们班心直口快的班长兼数学课代表,吴白英;一个是吴白英的好友,平日里说话细声细气的杨黛。
他站在洗手台前,把水龙头拧到最大,看着冷水冲在修长的手指上,溅出庞杂的水花,琥珀棕的眼睛不惊波澜。
这两人,他其实没什么想法,没在中途走出去,也只是觉得,她们撞见他这个正主未免尴尬。
有些事确实是事实。别人看的是结果,他也没必要拧着别人的脖子,逼别人去看过程。
至于那些不客气的话,一个学期过来,他在赵绿帽那儿听了不少——赵明琸这小子消息灵通得很,有些人私底下嚼了舌头,他转头就当笑话讲他听了——他对自己的臭名声早就门儿清。
他知道,他楚纵在班里是个彻头彻尾的怪人。别的怪人顶多离群索居,他这怪人还刺棱棱,会扎人,人家被扎疼了,自然谈不上喜欢他。
楚纵似叹非叹地喘了口气,甩掉手上的水珠,把水龙头拧上了。
楚纵回到教室的时候,他的座位正盛况空前:往常无人问津的角落围满了人。
准确的说,被围满的是封梧的座位。
他就知道!
为什么封梧偏偏成了他的同桌?
楚纵后槽牙痒得很,此时纵是塞根硬骨头进去,他也能咬断。
封梧的课桌边,张文正好奇地发问:“欸,封梧,你怎么转到我们二班来了?”
张文人号大喇叭,声大嘴不大。他牙齿地包天,上下唇一般厚度的小孔嘴说起话来就向外噘,连他个圆脑袋 ,倒像个前细后胖的别扭葫芦。
“一班上学期期末的统计结果是文科班,我听说我们班是理科班,以后迟早是一班的同学,就转过来了。刚好可以提前和大家认识认识。”封梧看向张文,眉宇沉静,解释得很认真。
原则上高二才会文理科分班,但海中为了方便管理,会在高一第一学期期末统计各个班的文理倾向。
一班和二班是年段唯二的实验班,若是一文一理,学生就会内部流转。封梧这是提前从文科班“流”过来了。
簇拥着封梧的学生们你一句我一句,叽叽喳喳地问着自己好奇的事。封梧按顺序一一解答,从始至终,嘴角都含着温雅的笑意。
楚纵虽下定决心不去搭理封梧这新来的,但到底还是少年心性,没捱住心里头蠢蠢欲动的探究欲。
他站在包围圈外,无声无息围观了一会儿,见自己这新同桌没多久就和班里的同学打成一片,不禁在心底暗骂他好算计。
还不是好算计?单是虚情假意地笑一笑就骗过了那么多人,明面上装的那么友善,背地里指不定蓄了一肚子坏水呢!
楚纵从人缝里观察封梧,咂摸出几分落寞的酸味来。
“回来了?”第一个发现楚纵的是封梧。
“包围圈”声音一滞,立复响起,就当没看见楚纵。
楚纵大摇大摆地绕过人群,长腿一迈,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与你何干?”他偏过脸,挑眉,刀锋般的眉毛几欲横斜出眉框,刺人的虎牙尖随着开口若隐若现。
像孤走苔原、生着裂齿的某种犬科动物。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