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开眼,是在颠簸的马车上。

虞常宁惨白着脸,神色颓然的靠着车壁,她的眼里失去了神采,空洞的可怕,房嬷嬷默默坐在一旁,她看着这样的虞常宁,心里实在疼的厉害。

良久后,虞常宁才缓缓牵动嘴角开口道:“…嬷嬷,我们去哪?”

房嬷嬷叹气道:“老夫人还在彭城等我们。”

虞常宁低垂下眼睫,眼底缓缓浮现起些许光点,好在,祖母还在。

她又缓缓合上双眼。

细细想去,她这一行是何其草率荒唐,她太过狂妄自大,自以为能凭借自己一己之力将父母兄弟救出火海,可到头来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虞家覆灭是必然的,她根本反抗不了。

是她年纪小,力量弱,心比天还高。

房嬷嬷摇摇头,掀起帘子走了出去,她跟车夫并肩坐在一处,有些迷茫的望向远方。

“小姐如何了?”车夫状作随意地低声开口问道。

“好歹是比前两天好些…”

车夫眼珠子转了转,随后不再言语,默默将赶车速度放慢了些。

天色逐渐暗沉下来,从路边向外延伸的树枝像鬼爪一般狰狞可怖,马车行至远离厄凉镇八里处的一座荒庙,车夫勒紧缰绳,停止了赶车。

“现在实在太晚了,而且这一代常有马匪出没,夜里行车恐遭意外,还是先在此处歇息一晚吧。”

“也好。”房嬷嬷点点头,随后轻轻扣了扣车门,“小姐,我们先停顿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在启程可好?”

车厢内久久没有回应,就在房嬷嬷以为虞常宁不会回答时,虞常宁才在黑暗里撩起窗帘,银色清冷的月光霎时间倾泻进来,将她包裹笼罩在其中。她的脸色苍白如纸,整个人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她只是静静地将视线环绕在房嬷嬷和马车夫身上,最后把凌厉的目光落在了车夫脸上。

车夫的目光躲躲闪闪,既像是心虚,又像是故作镇定。

“好。”

今晚的月亮何其的圆呐。

她的嘴角弯起嘲讽地弧度,身子无力地依靠着软枕。房嬷嬷看着她叹息着摇了摇头,今晚,她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夜色里的荒庙冷寂的渗人,数年前曾经香火鼎盛的佛院如今破败得杂草丛生,阴暗潮湿的角落也成了那些蛰伏在黑夜里的蛇蚁毒虫栖息的好去处。

这里曾是漳州最负盛名的佛寺,这里也曾有过门庭若市,求佛人马络绎不绝的光鲜场面。

传闻,北梁国的开国皇帝赵恒在策马揭竿打天下的时候,其发妻赵姬氏便客居在这名曰光华的佛寺之中。相传在那段时日里,赵姬氏日日诵经礼佛,祈求佛祖保佑自己的夫君平安得胜归来。

许是收到了佛祖的庇佑,赵恒后来举兵围攻建康城,一举得胜。

赵恒称帝,赵姬氏自然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而这当初收留她的光华寺也便成为了北梁的正经国寺。

赵姬氏仅仅只当了四年皇后便因病而撒手人寰,赵恒的确是个善于谋略,不可多得的好皇帝,但他绝对算不上是一个好丈夫。赵姬氏逝去一年后,他便立了新的皇后,新皇后崇尚道法,对元皇后信仰的东西不屑一顾,没了元后支持的光华寺在此之后便开始走下坡路,前来求佛缘的善男信女越来越少,香火也越来越稀,直至最后寺里的僧人都背井离乡,佛寺破败至此杂草丛生空无一人。

住在光华寺里的日子这许是元皇后一生中最怀念的时光,人人都知道元皇后一生孤苦,只有赵恒才是她心里唯一的温暖。

可惜,赵恒对她的爱,终究不够长情。

虞常宁跪在大雄宝殿里的落了灰的巨大佛像前,无比虔诚的拜了三拜。她是知道的,今夜,或许对那些豺狼虎豹而言,无异于是个对虞家斩草除根的绝佳机会。

她不怕死,她怕的是她死后虞家就剩祖母一个人孤苦伶仃活在世上,如今虞家蒙冤倒台,虞家活着的人便成了可以任人宰割的羔羊。

可这时候,她已是哀莫大于心死。

就凭她如何能够洗清虞家的冤屈,光复昔日的荣耀?她不行的,离开了父母兄弟,离开了虞家,她什么都不是。

曾经她身在云端,如今,她已深陷泥潭。

夜幕里,两个黑色瘦削的身影悄然逼近,暗沉的衣衫与黑夜融为一体,他们蛰伏于夜色,腰际拴戴的深红色玉带随着他们的动作,跳跃晃眼,如同燃烧着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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