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揽月,青衣飞天,姿态曼妙,天音仙乐,如痴如醉,不似人间。
小城众生,不敢高语,只恐惊了天上人,唯有灯火如旧,烟花漫天。
一瞬间,时光仿佛都凝滞了,化作一副静美的画面。
直等到……
青衣盘旋,破空无风,重回红船,就此不见。
一曲唱罢,全场无声,久久都无人回过神来。
而从始至终,那袭青衣都踏空而行,从未落地,沾染人间半点尘埃。
临尘不染尘,谪仙是真仙!
“叶老板,别走啊!”
“谪仙人,你去哪了?”
“再唱一曲!”
……
秦水岸边喊声不停。
但……
惊鸿一瞥,仙影缥缈,千呼万唤,再也不显。
“此仙只应天上有,三生有幸下凡尘!”
江陵城内外处处赞叹,异口同声。
只因文章千百篇,此时此刻,却没有比这更好的言语来道出他们的心境了。
……
噗噗噗……
水泡炸开,红泥小火炉,水汽蒸腾,黄色的小米粒在罐里翻滚,逸散出温和的香气。
此物润喉最养人。
一曲唱罢,叶长生端坐在案桌前,身上戏服来不及褪去,眼皮微垂,却是陷入了某种更深的思索中。
“叶老板,人带来了!”
叶长生转头望去,就见红船小厮领着一个弓背扛着随身破烂家当的邋遢老头儿走上了这雕梁画栋的红漆宝船。
这么个寒酸老头儿,怎么入了谪仙人的眼?
小厮斜眼频频瞥向邋遢老头儿,心中不解。
更令他惊讶的是……
老头儿一出现,谪仙人叶老板竟是亲自起身迎了上来,嘴上含笑,“能在小船得见老前辈,真是三生有幸,蓬荜生辉!请……”
他伸手示意,将老头儿引到桌前。
老头儿年老眼却不花,见这谪仙临尘的人物亲自来迎,顿时受宠若惊,连道不敢,“不敢当!不敢当!秦水两岸,百里方圆,只要是三教九流里混的谁不知道叶老板的大名,怎敢劳谪仙人的大驾!”
他先将扁担上的破烂家当放在偏僻角落里,生怕污了这宝船的珍贵红漆,然后才小心翼翼在桌前坐下。
叶长生见状轻轻一笑,不以为意。
老头儿面前早已摆好了一盏碧绿色的茶水,清香袭人,热气升腾间一颗颗茶叶粒粒分明,浮于茶水中央,如同一粒粒倒竖的长剑,绿意盎然,却隐隐有种天然的意蕴,千姿百态,其中仿佛有剑意。
“剑气春!”红船小厮看了一眼,就倒吸一口凉气。
南唐蜀地,多有剑仙传说。
古老相传,剑仙者,踪迹缥缈,世人难见,于深山密林中朝吐云霞,暮采月华,练就胸中一口神仙气,呵出为剑,锋利无匹,千里取人头,所到之处,万法俱灭。
但所谓天道有缺,自有一线生机。
据说有一种茶树常年侵染剑仙之气,万株九千九百九十九枯,但仅剩的一株逆死还生,却能因祸得福,以剑气锋锐洗去自身的凡胎杂质,枯木逢春,脱胎换骨。
剑气杀伐,亦能长春。
此茶只能神仙饮,所以又名“神仙茶”。
当然这些只是传说。
但这剑气春喝了的确有洗练肉体,陶冶心神之效,长久服用后,更能延年益寿,为南唐蜀地茶铭之最上品,通常进贡给皇室贵族,民间少有人珍藏。
叶老板号称南唐戏魁,曾得大人物赏赐,才不过只有二两,从不示人。
这寒酸老头何德何能,竟能让谪仙人如此珍重以待?
红船小厮按捺不住,反复打量,看得邋遢老头那坐立不安。
“你先下去吧!”叶长生淡淡一声吩咐,小厮这才不甘地退了下去。
“老前辈,请用!”叶长生伸手示意。
邋遢老头走南闯北,自然不缺眼力见,一看一闻,就知道这茶非凡品,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当不得谪仙人这等厚待!”
话虽这么说,他手上动作却丝毫不慢,珍重地捧起茶盏缓缓抿上一口,老脸上的皱纹随之化开,一脸意犹未尽。
热茶明明滚烫,一如喉却细如水线,顺喉直下,更奇异地有种冰凉透心之感,浑身通畅,如同奇经八脉都被打开了。
叶长生却是笑了笑,不再一味客套,进入正题,“外行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我走南闯北,也算见识过市面,可还没见过老前辈这一招。剪纸成蝶,千变万化,您老可真是一味独参汤啊,一技压全台,不愧是独闯秦水两岸的戏法王!”
“不敢当!不敢当!”得他如此赞誉,邋遢老头面色瞬间变化,不见半点喜色,反而慌忙道:“谪仙揽月,如仙临人间,令无数人神魂梦绕,实是梨园神技。老头我这一点手艺怎敢班门弄斧,当真在谪仙面前献丑了!
“不然!”邋遢老头姿态放得低,叶长生却是摇头,“老前辈,我虽一人有九变化身,但皆只是障眼法而已,远不及老师傅的窍门精绝。羔药一张,熬练不同啊。剪纸成蝶,看似简单,却有千般变化,万种玄奇。”
说到这,他话语微微停顿,不顾邋遢老头面色剧变,又轻声道:“世人都说戏法都是骗人法。我叶长生梨园混迹二十年,今日方知戏法也是有真法的。
老前辈真人不露相,活佛不镀金。
却不知世人因此愚昧,以术法为枉谈,我想……”
说到此处,邋遢老头霍然开口,不等叶长生吐出之后的真实目的,直接打断,“叶老板请见谅。衣钵虽小,可也是传儿不传女,传里不传外的。这是自古以来的老规矩了。
正所谓法不传六耳,这茶盏虽小,可水是不会漏的。”
老头儿面带为难,但话语的拒绝之意却已是斩钉截铁。
一瞬间叶长生笑容收敛,久久无言。
不错!
他之所以亲自宴请这邋遢老头儿,自然不是善心发作。
若论戏法,他自信自己的“谪仙揽月”绝对是梨园绝技,当世少有人能比。
但戏再好,戏就是戏!
不过是一场迷幻人眼的障眼法而已。
而这老头儿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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