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回宫后大发雷霆,下令:“任何人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进出朝阳宫。”
可奇怪的是,皇上并未重责随行离宫的宫人侍卫,还赏了一笔份例,当事人难以置信,一头雾水之外又多了一重惊讶。
这些人受严随的设计放跑了人,虽说是被动而为,但高位者大多“只问结果不问缘由”,皇上执意追究的话,轻则打残,重则人头落地。
从太子时期就手段严厉的皇上竟然如此轻轻放过,着实令人震惊又忐忑。
楼聿觉得自己大概能明白皇上的意思。
出巡的前一晚,皇上到朝阳宫过夜,他随侍左右,听见严随和皇上说话,聊出行的护卫情况,陛下还笑言他一直用的是当年严随给他布置的保卫方式。
他当时不懂,如今全明白了。
是严随有意为之的结果,丢了人有错,但当时陛下昏迷,以皇上的身体为先乃情有可原,恩威并施也是一种手段。
最重要的,如果因为此事用霹雳手段杀人,本就对皇宫十分抵触的严随会如何想?
不是那些人走运,是严随了解皇上,更是陛下在意先生。
楼聿在齐渊身侧多年,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日后先生再想要走,只怕更是困难重重了。
思及此处,他再度垂眼。
严随还是那样平板的躺着,窗户斜照进的光线洒在他脸上,舒朗好看的五官毫无起伏,反而是横在眉骨上的疤痕夺人眼球,楼聿下意识眨了眨眼,还没完全意识到,言语已经顺着舌头尖溜出:“你就这么想走吗?”
话出口,他自己先吃了一惊,神经一抻,紧跟着道,“先生,我不是……”
“那些人怎么样?”严随不知道何时掀开眼帘,仰脸和他对视,视线悠然宁静,他右手摸着白菜,一顿一顿的,眉骨上的疤痕越发显眼。
楼聿:“陛下仁慈,人人有赏。”
严随微怔,而后忽然笑了起来。
他的声音偏清亮,但多年来习惯深沉着说话,楼聿还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见如此“清脆”的声响,可一看他毫无笑意的眸子,眉头就不知不觉并拢了起来。
严随笑了好一会,等白菜玩累了跳下床才缓缓止住,视线斜睨过来,道:“找几个人来,抬我去御花园。”
见楼聿不动,他嗤笑道,“你不是来‘伺候’我的吗?我身体不行,走不动。”
也不顾旁边楼聿什么想法,撑着酸麻的身体慢慢爬坐了起来。
他体内的药物是当年苦寻到的多种药物中的一种,随饮食服下,没有任何气味,也于身体无损,但若服用之人连续奔波超过一个时辰,就会激发药效,不久会失去意识,浑身无力。
自己找到的药,被人用在自己身上,可不就是名正言顺的“现世报”。
或许他庆幸,在齐渊找到他之前,没有豺狼虎豹跑进山洞。
好歹他现在还活着呢,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
唤来宫人替他洁面更衣,靛蓝的长袍,将他衬的温润无比——只是脸上骄矜的神情令人困惑。
宫人抓着梳子绕到他身后,被严随制止:“你们下去。”
他的头发很黑很长,平日蓄到头顶方便行动,这会儿刚从床上爬起,就这样垂在肩后,随着他动作的姿态轻轻飘起几缕,面无表情的脸似乎在发光。
这副模样的严随,就连皇上都极少见到。
楼聿头皮忽然一凉,下巴隐隐发麻,潦草的移开视线。
这么一会儿功夫,严随已经蓄好了头发:“让你准备轿子,怎么不动?”
“先生。”声音出口竟然有些沙哑,楼聿简直要落荒而逃,搭着刀把的手全是冷汗,“陛下有旨,让先生在朝阳宫好好调养。”
严随挑眉:“你的意思是,以后我不能离开这里,就连御花园也不能去了?”
楼聿不言。
确实是这个意思。
皇上金口玉言:“除了朕,不得让任何人进去朝阳宫,也不能让他出来,你要看紧他,有任何异动都要禀告朕。”
严随的眼神由明转暗,齐渊这是打算明目张胆的囚禁他。
关在朝阳宫和关在皇宫,没有本质的区别,可这样“封宫”,他就再也无法像上回那样逃跑了。
旁人不在意他和齐渊到底是何关系,只知道他是陛下关起来的人,怎么还会让他走?
除了楼聿。
他忽然想到什么,一步跨至楼聿身前,问:“这次出行,你为何没有随行?”
严随一向很有分寸感,对谁都是如此,和楼聿认识这么久,最和谐的时候也不过开开玩笑,像这样近乎锐利的逼问还是第一次。
楼聿似乎并未觉得哪里不妥,眼珠子轻轻转了转,确保屋里没人,低声道:“上次找你回来,陛下指派其他任务给我,所以……”
所以这次出巡,本该如影随形的隐卫之首楼聿没去;
所以是他们一厢情愿觉得皇上相信了楼聿的那番说辞;
所以——皇上根本已经不信任楼聿。
严随愕然的看着楼聿。
楼聿则神情淡定:“无碍的,你放心。”
楼聿不知道简单的六个字在严随心里掀起了多大涟漪,就像上次替他遮掩逃跑的事,就只是心之所至的本能选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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