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国的秋天比任何地方都要来的早,比以往的岁月要更伤感,带着很多愁绪,如同那位皇子的心情。
唐青在这座深黑色的宫殿中住了十六年,他打小身体就不好,很是虚寒,经不得风吹,是从娘胎里落下的病根。
他每天除了吃药,便是在屋子里躲避风邪,虽是唐国的皇子,却没有多余的幸福可言。
可能最快乐的事,便是读书。
唐青喜欢读书,缘于心性,更像是一种天份。
一岁识字,两岁读诗,三岁挥毫,四岁之后,他便不再需要老师。
唐国编纂国史的老先生曾经无意间看到了唐青四岁时写的一幅字后,偷偷惋惜了一句:“文曲仙人,奈何奈何...”
这声惋惜传到唐帝耳中,像一声警钟长鸣,更多的,则是叹息。
这位千古一帝,从很多年前便扬名天下,声势渐起,直至封疆拜国,打下大唐国都,唐帝的声望几乎已至巅峰。
无论权势或者武功,他都做到了第一。
奈何世人常有遗憾,他也不例外。
唐帝的遗憾,便是自己的子嗣传承。
这些年来,后宫三千妃,为他生下了公主百千个,却没有一位皇子,说不上欢喜与否,终究都是自己的骨肉,只是难免有些唏嘘,当是造化弄人。
直到十六年前,皇后为他生下了唐青。
唐国终于有了位皇子,奈何却是个病种。
唐国大祭司曾有批语:唐青的命,很不好,需要造化。
这一场造化,让唐国的子民等了十六年,皇子的身体仍不曾好转,虚弱易病,受不得风吹。
以为天幸,不想仍是遗憾。
唐帝曾在某个长夜饮酒,醉卧在皇城墙头,想起这桩憾事,忍不住情怀澎湃,竟卧塌了半边墙头。
从那过后,唐帝突然戒掉了酒,也戒掉了再生一个皇子的念想。
很是莫名。
关于唐青,四岁之后他便没再去看一眼。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这样的遗憾,已经持续了整整十六年,或许还将持续更多年,但是已经没人去在乎了。
唐帝的修为,已至圣人境界,几乎不死不灭,只要他愿意,就算唐国的人都死光了,他也能活的好好的。
所以关于传承,或许可有可无。
因为这个唐国,仅凭他一人,便可千秋万载。
遗憾的,只是父子人伦,无法像寻常人家一般顺心。
唐青对自己父亲的印象并不深,甚至已经忘记了他的容貌。
只是偶尔会想起,很小的时候,有个身穿深黑色龙袍的高大身影走进自己的房间,给他带来很多唐国民间的有趣典籍。
那些日子很快乐,因为有父亲陪着。
那样的日子也很短暂。
四岁之后,那个高大身影便再没有来,只是仍然有人带书给他看。
那个人是一位书生。
身着青衫,同样高大,脸上带着晦涩笑意,腰间始终竖着一本古籍。
在唐青的记忆中,那位书生似乎从来都没有衰老过。
从四岁那年见到他,一直到现在,整整十二年间,书生的青衫不曾换过,却始终干净;腰间的古籍没有合上过,始终定格在某一页;就连眼角的笑意,脸上的韵色,都是那般唯一,好似永恒。
岁月没有在书生身上留下痕迹,他还是那个模样,一如十二年前。
唐青曾经喊书生为老师,因为他觉得书生很厉害,像是读遍了天下的书,知晓天下事。
书生却只愿听唐青喊一声先生,老师的名号,他自觉当不起,却没有给出理由。
唐青和先生,皇子和书生,便在唐国的深黑色宫殿之中,相伴了十二年。
一起读书。
今夜风起,深秋的暮色微凉如水,很是有些寒意。
皇子宫殿的窗门早已关闭,丫鬟们也早已退下,只在宽敞杂乱,堆满各式书籍的书房中给唐青留下了几盏烛火,照亮了书前的两个人影。
这个时间,是唐青读书的时候,十六年来,早已成了一种习惯,没人愿意去打扰。
书生站在唐青身边,拿起竖在腰间的那本古籍,认真观览,很是虔诚。
他的视线始终定格在那一页,仿佛看到了永恒。
屋子里很静,读书像是成了某种仪式,有些压抑,却又温馨。
不知过了多久,唐青翻完了最后一页,合上手中的书,丢在了杂乱的书堆间,他抬起头,面容很清秀,带着几分病态,倒更像一个女娃娃,有些楚楚可怜。
唐青看向书生,恭敬说道:“先生,我看完了。”
书生的视线很快从古籍上移开,眼角的微微笑意不曾间断,他将古籍放回腰间,细心摆好,含笑道:“今夜到此为止,明日我再来。”
唐青沉默着没有回应,很是反常。
书生望向他,有些不解。
但很快,他眼角的笑意开的更盛,因为唐青的目光,转到了自己的腰间,那本古籍正翻开着,像一种蛊惑。
“我想看先生的那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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