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抵抗西凉军的入侵,他的战友前赴后继,用满腔热血拖延叛军前进的脚步,他的袍泽义无反顾,以血肉之躯抵抗叛军的刀林剑雨,甚至抛却了自己的生命就埋葬在这沙漠丘壑荒村古道边。
可是,那只猪一样的队友一纸调令,他就得弃他们而去,他就得放下心中的筹划和措置回归庸庸碌碌按部就班的平静生活,所以他还想再去看看他的兄弟袍泽,他还想再去和他们喝喝酒说说话。
“走吧,随本帅去看看我们的兄弟!”
看着檐前的雨,皇甫嵩叹息了一声,走到雨中,一剑削断拴在柱子上的马缰飞身上马,身边的侍卫齐齐看了一眼,纷纷解开缰绳跨上战马,拉上一车的酒,跟随着他们的大帅向前疾奔,像一道利箭穿透朦朦的雨帘冲出城门。
出了城门,大致又行了三五里,胯下战马步伐渐渐缓慢下来,转过这道弯就是死守凉州已故将士的魂归之处了。
这里没有高高的山脉,没有潺潺的水流,也没有青青的小草,更没有左青龙右白虎藏风聚气的风水,这里只有一片黄褐色的丘陵和几棵饱经风霜、枯皮虬根的老树,成百上千的小石块小土堆就散落在里边。
皇甫嵩翻身下马,径直走到马车旁从马车上取了几坛酒缓步来到坟场中,拍了拍最前面的一座坟头叹息了一声。这座坟里掩埋着着张小牛、王二狗、李大力他的数名亲兵,他们死在了刚来凉州的第一场战役中。
“德玉曾经说过: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小牛、二狗、大力你们已经长眠此处,可惜,本帅明日就要走了,不能再来陪你们了,你们日后可别怪本帅!本帅知道你们都喜欢喝酒,所以今日特意带了几坛好酒,你们就再喝上一口吧!”
亲手拔掉那些早已枯黄稀疏的野草,皇甫嵩丢了一只酒坛放置坟头,又拎着一只酒坛走到另一座坟前,也不管天空还下着雨地上已浇湿一片,径直打开酒坛长长的灌了一口。
然后蹲下身子,将酒洒在坟前,叹息道:“子瑜啊,你是本帅的参军,当年你才来军中的时候,虽然才华横溢学识渊博,但那股酸不拉几的滋味和弱不禁风的身体,本帅还瞧你不上,一直都觉得你并不适合军旅打打杀杀的生涯。
初至凉州的城下一战,你率石蛋、二狗和大力他们搏命厮杀,切断两千凉州军左路的进攻,本帅才能够安然返回长安城。
本帅才知道原来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茂才也有一腔的热血,一身的傲骨。今日本帅来这里除了陪你说说话,还想告诉你,你陈瑾陈子瑜,今生都是本帅之兄弟也!”
“大帅!”
皇甫嵩朝身后摆了摆手,站起身来,仰头望着天上任凭雨滴打在脸上顺着眼眶、脸颊和着那几滴泪珠流下,半晌才转过身来对着众人说道:“你们也去吧,将所带的酒全都给兄弟们满上,在我们走之前请所有的兄弟都喝上一口!”
侍卫们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转身回去将马车上的酒卸下,一坛一坛的捧在怀中走到坟场中,将坛中的酒均匀的倾倒在上千座坟前,然后把酒坛摔在坟场中。
酒坛碎裂,酒香四溢。漫天的毛毛细雨随风轻漾,落在坟头、黄沙、石碑及酒坛上,汇成一股股涓涓细流,裹挟着芬芳的酒水缓缓的淌过一座座坟前,浸入坟中。
站在路口,看着这片将士们的埋骨之所在不远处那古朴高大的长安城墙下显得格外的渺小和苍凉,皇甫嵩扼腕叹息,朝那将热血洒在这片黄沙上的将士们再一次行了个军礼,喝道:“走吧!”
来如风,去如电,众人齐齐上马纵马疾驰。
刚转过弯,却见前方一骑穿过雨帘飞奔而来,快如闪电,即至眼前,那骑士猛地一勒缰绳,战马一声长啸,前膝腾在半空,骑士一跃而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件,递给皇甫嵩:“父帅,这是刚刚收到的德玉送来的信!”
皇甫嵩点了点头,接过皇甫坚寿手中的信件匆匆拆开。
信中先是述说了张让等人谗言一事,又言及目前凉州局面必有反复,希望皇甫嵩能够宽心以待时机,最后又提到田晏毕竟汉室忠臣勇猛无敌若是任由张让等贼肆意构陷,恐怕又会蹈前汉彭越、周亚夫事,可否将其送至王黎麾下。
这田晏确实乃是一员虎将,武功一战便打得羌人狼狈逃窜,死伤无数。只是可惜了,老夫如今已无力自保,也只能便宜那臭小子了!皇甫嵩苦笑一声,却见信的背面竟又写着几行诗句:
当年千里辞贝丘,匹马戍凉州。
金戈关河数月,血染古城头。
羌未灭,鬓亦秋,黯兜鍪。
一代豪杰,尚在长安,将归司州。
双目注视着那座千年古城,皇甫嵩胡须轻抖双眼微润,将信笺轻轻撕碎,举过头顶往空中一抛,那白纸黑字就像蝴蝶一样在风雨中上下飘飞跌落泥泞。
长鞭轻扬,皇甫嵩轻叱一声,一马当先向城中驰去,在蒙蒙细雨中留下一道巍峨却又萧索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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