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一轮明月遥遥的挂在天空。津门外,洛水旁,百十座白色的帐篷连绵起伏,在月色下格外的明亮。

大帐中一声马嘶传来,丁原知道那是董卓麾下的李肃进了军营,却并未起身也并未阻止,只是皱了皱眉凝望着帐外的明月静静的等着自己义子的到来。

过了约莫两刻钟,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渐远,帐门口一暗,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帐前,既挡住了帐外皎皎的月光,也断绝了丁原心中的那一丝幻想。

看来奉先终究还是走出了那一步!

奉先啊,数年的父子情深难道都是假的吗?难道就真的抵不过董贼所馈赠的赤兔宝马、金珠玉石和那云烟一般的名利吗?

看着手提腰刀趋步入帐的吕布,丁原叹了一口气:“奉先来了?”

吕布木然的点了点头:“来了!”

想起王黎白日的劝解,丁原轻轻的将手中的《春秋》放在一旁,抬起头来脸上依旧春风拂面,口中的话却如利刃一般在自己和吕布二人间画了一条不可跨越的血红的界线:“和那李肃都谈妥了?来取我首级来了?”

吕布闻言一滞脚步缓了一缓,却依旧渐渐向丁原逼近:“你都知道了?”

“恩,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知道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是将你的首级亲手割下再送给我吗?”

丁原摇了摇头,叹了一声说道:“德玉曾给为父说:自食其力丰衣足食。奉先,你乃昂藏九尺男儿九原上的英雄,怎么能受这嗟来之食呢?既然你要取为父的首级,那就还是你自己动手的好!”

吕布仿佛踩着了尾巴的兔子一眼,跳将起来指着丁原骂道:“为父?谁的为父?你丁建阳贫寒之家,出生粗鄙,布乃九原人氏,堂堂丈夫,你是谁的为父?难道你以为布能够抛却父母血脉,为你螟蛉之子吗?”

丁原静静的看着吕布,眼神中掠过一丝淡淡的哀愁,左手扳着右手手指轻轻数道,“哦?那你在这之前都是怎样称呼我的?是丁建阳吗?让为父好好想一想。

为父还记得,当年你第一次见到为父时,为父不过南县都尉,你称为父为丁使君;然后,中平五年的时候,为父迁并州刺史,你又改口称为明公;两年前为父提拔你为并州主簿,你再次改口成为义父。

奉先啊,为父老了,脑子不太够用,你还年轻脑子也灵活。这些你都还记得吗?还是说是为父记错了?”

丁原一口一个“为父”,只臊得吕布满脸通红,目露凶光,双眼直逼丁原怒喝道:“老匹夫,你敢辱布!”

“是啊,你都在叫我老匹夫了,看来为父是真的老了,已经记不起那么多事了!但是,奉先,为父还记得你武艺卓绝,手中一杆方天画戟打遍天下无敌手,为父自忖并非你之对手,你可愿安坐与为父再说上几句?”

“要说便说,但是你敢再言为父,那就休怪布手中的刀立即将你斩下!”

丁原苦涩一笑,仔细的打量着那张面如冠玉的脸孔,越看越觉得陌生,倒了一杯茶放在吕布身前说道:“行,想起来为父,不,本州与你已有多日未曾一起谈过心了,如今你打算离本州而去,就当本州最后再与你谈一次心吧!”

见吕布不置可否,只是一双眸子盯住自己,丁原也不再理会吕布,自顾说道:“奉先,你随本州戎马奔波数年,已从并州兵曹掾、门下督贼曹迁至主簿,而本州已逐渐老去,家中只有一个孩儿,也不过刚刚满月,你可知本州认你为义子有何用意?”

吕布脸色一变,一把拨开身前的茶水,将手中的腰刀重重的放在案桌上,任由杯中茶水四溢,一股无名之火腾地从心底冒出:“丁建阳,老子管你什么用意?布自恃天下英雄,当效法霍骠骑征讨四方,勒石燕然,遂投身于你的麾下。

但你丁建阳又是如何对待老子的呢?你领并州刺史,掌数千雄兵,布乃堂堂大将之才,却得不到掌兵之职以遂心中之志,偏要委身你膝下,整日里端茶倒水案牍劳形,你还问老子你有什么用意!”

丁原摇了摇头,并不理会吕布的牢骚,接着说道:“本州自问这数年来视你如己出,不曾有过半点亏待。提拔你于行伍之间,历任兵曹掾、门下督贼曹,直至帐下主簿,先后执掌军机和文事。

难道此时此刻,你还不看不透本州之良苦用心吗?你对本州的猜忌就那么深了吗?奉先,那董贼凶名在外,他的大腿真就那么香,你竟然为了区区一中郎将和那些阿堵物就放弃了你自己的一腔忠义和咱们之间多年的父子之情吗?”

一句一句的拷问,气得吕布眉角直跳,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把抽出腰刀猛地劈在案桌上,嘴角狰狞:“老匹夫,你说够了没!”

丁原看着那嵌在案桌上明晃晃的腰刀,以及还在桌上四处滚动的茶杯,亲手扶起茶杯倒了一杯水一口饮尽,双眼微闭,黯然说道:“看来你已经决定一条道走到黑,不取本州的人头誓不罢休了!”

“正是如此!老匹夫纳命来!”吕布霍然站起长喝一声,手中长刀就向丁原劈去。

刀光一闪,营帐中一片光亮,吕布看着手中的长刀和丁原的脖颈露出一丝狠辣。

然而,想象中的画面并未出现,丁原依旧静静的坐在案椅上,“铮”的一声,星光四溅,一把月牙戟已架在自己的刀下,一条年约弱冠,七尺有余的大汉双手牢牢的托住一把月牙戟从帐后闪了进来。

“哼!”吕布一声长嘶,双手擎住腰刀奋力一按,“丁建阳,你说布猜忌于你,可你不也是在防着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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