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半个月,梁潇会带姜姮去一回大理寺监牢,看她的父兄和辰羡。
可是第三个月的某一天,梁潇只带她见了父兄,没见到辰羡。
姜姮抓着大理寺天牢门上铜钮不肯走,梁潇气急了,把她生生拖出来,她不肯上马车,梁潇拖着她走了几条街,遇上了唱歌谣的小孩。
“王非王,侯非侯,披枷带锁上庸台……”
姜姮脑子里嗡的一声,挣脱开梁潇,往上庸台的方向跑去。
梁潇追了她两步,想到什么,不再想着把她抓回来,只不快不慢地跟在她身后,确保她不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上庸台空无人迹,几个木桩鳞次排列,伫立在凛冽西风中。
地上有未被洗刷干净的血渍,一滩滩,宛如褪色的朱漆,透着哀戚苍凉。
姜姮蹲下去摸那血渍,痴痴怔怔的,竟没哭,好半天才抬起头看向梁潇,道:“辰羡说他没有做过错事,那这世间为什么容不下他?你告诉我,辰羡做得是对是错?如果他对,那错的是谁?”
梁潇竟叫她问住了,语噎良久,冷着脸上来要抓姜姮走。
姜姮甩开他,厉声问:“你告诉我,辰羡做得是对是错?”
她不知事情全貌,可隐约知道,要置辰羡和姜家于死地的正是淳化帝和琅琊王氏,而梁潇是出了名的忠君之臣,深受倚重,前程似锦。
靖穆王府和姜国公府一朝覆灭,梁潇又参与了多少?
梁潇看着她不同于以往的执拗刚烈,皆因辰羡而生,面容表情逐渐另一抹影子重合,辰羡行刑前的那个夜晚也曾这样质问过梁潇——
“大哥,你说我是对是错?如果我没错,那错的是谁!”
梁潇绞尽脑汁都想不通,为什么,有些人明明生来矜贵,命途顺遂,偏偏要去干找死的事?
不惜连累亲眷,万劫不复。
他不想探寻这些事,不想探寻辰羡是个怎样的人,他只在乎活着的人,在他面前,令他爱极恨极的女人。
梁潇难得退让,几乎以乞求的语气对她道:“姮姮,你不要再问我了,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辰羡死了,横在我们之间的辰羡死了。我离不开你,对你狠不下心,我们把从前的事都忘了吧,我会娶你,好不好?”
姜姮漠然看他,哑声道:“娶我?呵呵……”她似有未尽的话,但还未出口,晃了晃,纤细的身体翩然倾倒。
梁潇抱她驱马回别苑,请郎中来看,郎中喜滋滋道:“尊夫人是有了身孕。”
他并未见喜色,凝着坐在榻上已恢复神志的姜姮,问郎中:“几个月?”
“从脉象上看,有三个月了。”
姜姮自幼失恃,纵然得姑姑宠爱,但到底不是亲母女,好些事隔着一层,加上她从前没心没肺,许多该懂的事也懵懵懂懂。
这三个月在别苑,终日惶惶焦虑,外加被梁潇喂了许多药,她只当月事迟迟不来是药性使然,根本没当回事。
而梁潇,据姜姮观察,他压根不懂女孩儿的身体,一味莽撞胡来。
两人皆低头不语,连郎中都诧异,视线在两人间逡巡一番,讷讷道:“这是好事啊。”
梁潇闭了闭眼,眼底凉透,起身拽着郎中出去,约莫半个时辰,端进来一碗药,送到姜姮唇边。
姜姮脸上无喜无悲,眼睛清澈如水,静静看向他。
他道:“喝了它,我一定会娶你的,三媒六聘,十里红妆,凡是别人有的,我都会给你。”
姜姮笑起来。
笑得肩膀抖动,云鬓花摇,笑了好一阵,才勉强止住,抻脖子去喝梁潇手上的药。
就在唇即将碰到那沉酽的药汁时,梁潇手一松,药碗被甩了出去。
瓷碗碎裂,药汁飞溅,满地狼藉。
梁潇合眸叹道:“三个月了,我们竟都如此粗心,一直等到三个月才发现。”
姜姮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也并不关心他心中所想,只冷淡道:“药洒了可以再煎一碗。”
梁潇摇头:“你太小,身子太弱,会有危险。”
姜姮觉得厌烦:“那你想怎么办?”
梁潇垂眸想了许久,道:“也许……也有可能是我的。把他生下来,找个偏僻的小院子让他住,将来,我们总会再有孩子的。”
姜姮觉得梁潇怕是疯了。
把孩子生下来,找个偏僻的院子让他住,对他不闻不问,让他看着自己的弟弟妹妹们在父母宠爱下圆满长大,而他只能终日面对冷壁孤垣,凄苦度日。
明明他也是有父母的孩子,明明他没做错什么。
然后看着他一步步性情扭曲,变成另一个梁潇吗?
这算什么?大怪物生出的小怪物么?
姜姮感到无尽的疲惫,闭上眼,哀求道:“求你做件人事,再给我煎一碗堕胎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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