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大型七车相撞连环追尾交通事故。
地点在北三环闹市区,现下傍晚下班晚高峰,这里正是车流如潮水泄不通的时分。
起因大约是雪天路滑,未及清理,第一辆追尾车司机兼车主在行车过程中与副驾驶抢夺方向盘以致车子不受控制追尾前车。
具体原因尚在调查之中。
结果正是现在霍音所看到的。
雪天,刹车不太灵,几辆车相距又近。不过须臾之间,七辆车连环相撞,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街边驻足观看者不少,议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这救护车怎么还不来啊,这么半天就来了一辆。”
“你没听见刚那边儿警察打电话?那几辆救护车都从北边来,那边路上太堵了,让行都让不开,救护车堵着来不了,紧急给交警打电话去协调呢。”
“就这一辆人还是刚出事那会儿南边儿A大附院两辆救护车正好经过,看出事了留下的,没看只留了个年轻大夫么。”
“不过这年轻大夫看着倒有两把刷子,这么多伤员,就他一个大夫,挺临危不乱。”
“……”
霍音看着哀声遍地的场面,先是怔了一下,旋即挣开林珩,拍摄现场照片。
她拍摄好现场照片,刚放下相机,就看见三五位长.枪短炮的同行们突然齐齐朝着程嘉让的方向而去。晃眼的闪光灯噼里啪啦地疯狂亮起,都在拍他正在处理的伤患。
就在几步之外,霍音远远看着,没挤上去。
那个伤患是本市一位著名企业家。
徐老来电话的时候特意说过。
林珩被旁边的护士叫去帮忙。霍音拉着相机的带子,顿了下,干脆将镜头收了,相机挂到脖子上,也跟着跑过去帮忙。
她不是学医的,但家里爸爸在镇上开小诊所,从小耳濡目染,多少也懂一点,帮帮忙还算可以。
霍音过去的时候林珩刚带上一次性手套,见她过来,对方看了眼一旁的伤者说道:“现在正严重,不适合采访。”
闻言,霍音摇了摇头,蹲下身温声解释道:“不采访,我过来帮忙。我在家的时候经常……”
“这跟你在家的时候哪儿能一样。”
林珩低头处理伤口,拒绝得坚定且直白,
“阿音,你还是去采访,大家都很忙,别在这里添乱,好不好。”
话音落下,没有要继续理她的意思。
霍音伸出去的手未来得及收回,尴尬地僵在原地。
正在这时,三步以外的旁边,突然吵嚷起来。
各式摄像机、话筒,一刻不停的闪光灯晃得人眼花缭乱。
记者们不停问着各种各样的问题,杂乱无章的事故现场,好像一下子成了光鲜有序的记者招待会。
救治工作则几乎被迫中止。
“李总,那么请问您现在出了车祸,会不会影响和明和集团合作合约的签订?据我所知,您今天正准备去往签约现场。”
“请问李总对贵司上一季度的营业额大幅下跌有什么看法?”
“李总……”
“李总这里燕北晚报麻烦您看一下镜头。”
“李总、李总”
“……”
一声接一声的“李总”,听得人头脑发昏。
“别拍了。”
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道不属于记者招待会的声音。
年轻的男声。
清冽、严肃、不容置喙。
其他人因为这一声安静下来三秒钟,又再度陷入提问当中。
“我说,别拍了,听不懂?”
程嘉让提高声线,一字一顿。
即便蹲在地上仰头看人,依旧像坐在万山之巅的王座,居高临下发号施令。
带一种与生俱来的压迫力。
霍音看过去的时候,年轻男人的手背正抵在一台几乎要靠到企业家伤口的摄像机镜头上,下一瞬倏然发力,将摄像机重重掼回记者怀中。
那位同行殊为不满:“你这医生你……”
与程嘉让疏冷的目光接上,又悻悻地吞下后面的话。
陆续有其他救护车赶到,抬着担架的医护人员赶来,小心地合力将伤患转移到担架上。
程嘉让手上一边利落地给接踵而来的伤患上药包扎,一边向刚来医生说明伤患情况。
“患者车祸致头部、右胸、左肩疼痛伴头晕二十分钟,左肩肿胀明显,左侧肩胛冈,锁骨肩峰,肩胛骨喙突压痛阳性,肩关节活动受限。右胸有异物刺破,无贯胸伤。右食指关节背侧见直径约1.5厘米皮肤擦伤,掌指关节略肿,屈伸活动良好。患者患有先天心源性哮喘,现已呼吸不畅,需要尽快进一步诊疗。”
由于还有一部分救护车堵在路上,现场来的医疗资源有限,只能暂时优先伤情重者。
轻伤者则在一旁逐个等待做伤口初步处理。
企业家患有心源性哮喘,情况颇为危险,已经先一批被送上救护车。刚刚围拢一部分记者匆忙跟上去,剩下几位先机已失,颓丧地跟在后头。
不小心挡住了后面排队的伤患。
程嘉让有些不耐,斜睨挡路那人一眼,冷声提醒。
“麻烦靠边站。”
霍音收回目光,注意到从旁经过的护士抱着重重箱子,她下意识上前,帮忙接过箱子,送往现场唯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旁边。
对方正低着头,口罩遗露的部分露出的紧绷的下颌线。视线再往下移,便见男人冷白的长指指节冻得发红,仍稳稳扣着止血钳夹住碘伏棉球快速消毒。
霍音将箱子放到地上重新站起身的时候没大控制好力度,挂在胸前的相机拽着带子晃荡几下,兴许落进了程嘉让的余光里。
男人头也未抬,语调比半小时前的漫天风雪还要冷。
“不便拍摄,谢谢合作。”
“我,我是来帮忙的。”
霍音忙不迭低声解释,触及到对方稍顿的手,继续小声说,
“我爸爸在镇上当大夫,我以前经常帮我爸爸打下手。”
对方正驾轻就熟地给伤患上药,闻言并未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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