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一辆马车从城外急匆匆赶路。
马车忽然停下,剧烈的颠簸,震碎了月盈的美梦。
干娘湘红掀开车帘,朝外看:“不知哪里跑出来个乞丐撞到了马车上。”她放下车帘,温柔的问:“有没有被吓到?”
月盈摇头,她想起刚才的梦。
原来只是梦,她已经不在美丽的喀什草原上,而是在千里外的江南。
十一岁那年,父亲行商途中意外去世。
三年后,娘亲带着她离开喀什,陪哥哥到京城参加考试。
哥哥中了状元后,被派到溧水当了三年县令,被人冤枉,治了贪污罪关进牢房里,秋后处斩。
娘亲为了救哥哥的命,变卖了所有家产,带她住进了尼姑庙。昨日,干娘来看她们,不忍见月盈母女在寺庙里吃苦,要将她们母女从庙里接出来住。
刚才,月盈梦到了爹爹还活着,他们一家四口仍旧生活在喀什大草原上。
可惜,马车突然停下,打断了她的美梦。
为什么她不能留在刚才的美梦里呢?
“终于到南京城了。”干娘松了口气笑着说,月盈也朝窗外望。
清晨的阳光穿透树梢,带出了一圈圈彩色的光晕。城墙上,两个守门吏正在辛苦的地敲卯时鼓,“咚咚”的声音响起,城门大开。
人潮涌动,井然有序地往里走。
此时,马车一条道,行人一条道,当差的走另一条道。
月盈的干娘是个有本事的人,她凭着与候府女管家林嬷嬷的交情,拿到了武林候府的通行令牌,走了最快的一条道。
高高的城墙将南京城划分成了两个世界,外面是泥土、灰尘和延绵的田地。里面是干净的青石板路和食物的香味。月盈在寺庙里住了两个月,肚子里早没有一丝油水,闻到这些食物的味道,勾起了馋虫。
湘红正愁没办法哄她开心,见她眼睛亮亮地,就对她说:“想吃什么?干娘下去给你买。”
月盈怕遭干娘嫌弃嘴馋,不肯说话,眼睛却盯着那一口一个的小笼包。
湘红也是从小姑娘长大的,哪能不明白小姑娘的别扭心事,她立即笑道:“今天起得早,没来得及吃早饭,干娘肚子饿了,想吃笼小肉包,月盈陪干娘下去吃点,好不好?”
月盈想了想,鼓着腮帮子说:“这里的包子不好吃还贵,肉也不新鲜。从这里过去三里路就到乌衣巷,那边有家湖南益阳人开的包子铺,包子好吃,物廉价美。从前哥哥来南京城,总带我去。”
她难得主动开口说这么多话,湘红笑道:“好,我们马上去乌衣巷。”
见她心情好了许多,湘红细细交代:“干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舍不得家里人才哭。但是黄老爷不喜欢哭的女孩,你下了马车后,可千万别再哭了。”
月盈点点头。
湘红又说:“黄老爷的大女儿已经出嫁,儿子今年三十岁,到外地经商,几年才回一次。他膝下暂时无人,会把你当亲女儿看待的。我们已经说好,送你去黄家的族学里继续念书,那里有许多与你同龄的女孩,你常常与她们玩耍,也不会感到寂寞。”
月盈听了也不反驳,只是继续低头不语。
她不喜欢读书,外面的先生讲的课她听不懂,她只喜欢跟哥哥读书。还有,她跟那些江南的大家小姐们总是处不来,她们总笑她是草原来的蛮人。她父亲是鲜卑人,她像父亲,长着深目高鼻,头发还微微卷曲着,她们背地里给她取名叫“卷毛”。
还嫌她没裹小脚!
在这样的情形下,她又如何能喜欢根本这容不下她的江南?
思及此处,月盈神色微黯,她在草原上是被称作“明月珠”的美人,怎么到了江南就变成了人人排斥的“蛮女”?
在喀什草原的时候,少年们为了哄她开心,常常把大袋的甜瓜、西瓜、葡萄干和核桃堆满在她家帐篷外面。
她还是烤羊肉大赛的裁判,二三十个小少年举行一场比赛,让她挑选出最满意的烤羊肉,作为冠军。
而冠军得到的奖励,则是在七月七日那夜,和她跳一支舞。
月盈想念那些为她烤羊肉的少年们,如果她能再回到喀什,她要宣布每个人的羊肉都是最好吃的羊肉,她要和每个人都跳一次舞。
马车行走了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乌衣巷外,月盈站在鳞次栉比的茶楼前,一眼就找到了桥边上那家包子铺,店外排了好长的队,小小的店铺已经没地方坐了。
老板娘很快认出了月盈,她长得像仙女似的,很难被人忽略。
老板娘把她迎到柳树下庇荫,她招呼伙计把门板拆下来架在大石头上当桌子,把木盆倒扣着,上面铺了层干净的棉布给月盈和湘红当凳子。
月盈看向斜对面的茶楼,那里是南京城里的贵人才能去的地方,从前哥哥带她去过一次。
三层的木楼,雕梁画栋,朱漆烫金,颜色艳丽醒目,门外的大街上还站着二十几个威风凛凛的配刀侍卫。
茶楼上,季徐冲正在与陆煜谈前任溧水县令的事,乍然听到楼下老板娘的声音,不由往下看。
恰楼下传来包子铺老板娘和湘红的声音,他低头看过去,视线落在了穿杏红色衣服的女孩身上。
她吃得满脸享受,好像手中的肉包子是什么绝世美味,活像只软软的馋嘴猫。穿的是件杏红色的雏菊花纹禙子,草翠色缎裙,极尽妍丽。
江南的小姐从不屑这样“轻浮”的打扮,她应是从西边边来的。脸蛋上白皙的皮肤倒是像了江南人,嫩得像刚出锅的鲜豆花。
颊腮粉红,肉肉的两瓣唇,鼻梁挺拔却小巧,睫毛密浓像羽扇,盯着肉包子时,一双眼睛水汪汪。头上梳着飞仙髻,发髻上分开的两股细头发,像是兔子柔软的耳朵竖了起来,令人忍不住想捏一捏。
她小口小口的吃,已经吃完一笼包子,眼睛还望着包子铺的方向,似乎还想吃,却不敢跟她身旁年长的妇女说,显得可怜极了。
季徐冲听见陆煜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陆煜:“听闻你打算娶宫里那位表妹了?”
“我怎么没听说过?”季徐冲看向茶盏里的茶包,淡绿色的茶水透着淡淡的桂花香,一股子淡淡的香味在舌尖弥漫开。
“茗汐公主虽然性格偏激,想法狭隘,但她琴棋书画俱全,容貌艳绝京城,而且她还对你一片痴情,你究竟哪里不满意?”
“他就是不会动凡心的尊菩萨!”李茂斜睨了陆煜一眼,侧过头来问:“也许你是在修炼什么绝世神功,必须得保留男子阳元?”
季徐冲最讨厌跟人在这里应酬,因为应酬最浪费时间。
不过,陆煜是他的老师,也是江浙两省的巡抚,季徐冲统管着江宁织造局的事,件件都得向巡抚大人汇报。
而李茂则是南京都指挥使,管着军事,他跟海外人谈生意,都是李茂在旁护航。
季徐冲难得肯聊私事,他们俩今天当然要逮着机会来听八卦,季徐冲笑了笑,不让他们失望,“既然老师对我表妹印象不错,我会向陛下请旨,将她赐给你当填房。”
李茂起哄:“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自从陆兄夫人仙逝后,一直清心寡欲,茗汐公主性情活泼,配你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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