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此时,山下军人见到投食活垢的进度停了下来,便开始朝着弦一这边呼喝:“怎么回事?谁让你们停下了?!使徒大人的队伍后续还有其他活垢要运送进来,别特么耽误了时间!”

催促声让弦一和黑皮心头一紧。

他俩虽然和槽子不是同村,但至少那一抹蓝色轻纱裙他们是见过的。

王城使徒们送来的这批活垢的底细自然不言而喻。

他们为了填补上投喂树根的空缺,选择了对活人下手……

……

“有兄弟累过头昏倒了!我们先扛他下去!”

弦一强压住心中的不安,招呼黑皮一起把槽子扛下山。

树洞窟的位置由其他隶卒接手。

……

“把他送回营中,盯紧了别让他乱来。”

弦一将自己的声音压到最低。

“那你……”

黑皮话刚说出口便自己止住了声。

他不是什么聪明人,但刚才山脚下的人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使徒们后续还有其他的活垢要运进禁区。

禁区方圆几十里内一共就只有几个村寨,弦一所在的村子也在其中。

他这么急着下山的目的,也就不需要追问了。

黑皮自己是孤家寡人,他是随从军队从其他地方调过来的,无牵无挂,如今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照顾好槽子。

……

“他们可是……使徒。”

黑皮看着弦一脸庞上的那份冷厉,小声对他提醒道。

对身为边缘地带的离界人而言,使徒就是他们所能够认识到的最强大的存在了。

使徒们是依附于律法的信仰者,而律法,决定了天下的一切,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使徒们所掌握的那些玄妙力量,全都来自于律法的赐予。

在凡人的眼中,使徒就如同山峰一般是不可逾越的存在。

在黑皮看来,弦一此去不仅什么都阻止不了,还会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

律法使徒想要捏死一个普通人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可是黑皮的话都没有说完弦一就已经不见踪影了。

……

离开腐败禁区的弦一快速赶向自家村子。

他没有黑皮那么悲观与惊恐。

律法对本世界的人有着根深蒂固的权威压制力,依附于律法而存在的使徒在凡人眼中就如同神明一般不可违逆。

可弦一不属于这个世界,他对律法没有那种天生的畏惧。

使徒们用屠村的手段来增加活垢以延缓树根的爆发,而弦一所在的村子就在禁区外不远处。

别的不说,在弦一浑浑噩噩的时候把他收留下来的铁匠一家,弦一无论如何也得想办法救下来。

他现在只希望自己能比使徒的其他队伍更快的赶到村中。

……

荒漠之上,弦一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而值得庆幸的是,他腿脚还算快,等他抵达已经几个月没有回来过的这座村子的时候,村子里依旧是一片宁静。

使徒还没有对这里下手。

……

“嘭!”

弦一喘着粗气撞开柴门闯入铁匠老头的院子。

此时院子里老旧简陋的熔炉还在冒着热气,而铁匠老头就敞开着衣裳坐在院子的台阶下抽着大烟。

老头已经年近六十,身板单薄,估计再过两年就抡不动锤子了。

但精神劲儿还不错,至少在察觉到有人突然闯入院子的第一时间他就已经腾出一只手搭在身后墙壁上挂着的一柄镰刀上。

不过,在看到来者是弦一之后,就又恢复了老神在在的慵懒神色。

“瞧你这着急忙慌的模样,难不成东边那棵老树根已经拦不住了?”

老头说着,又优哉游哉地嘬了一口大烟。

弦一则是二话不说在院子里找了一个大布袋,然后开始往袋子里填干粮。

“你这是干什么?”老头不解。

“跑路。”弦一回应。

老头微微蹙眉,先前那句话只是调侃,但看到弦一这一幅如临大敌的模样,他大致也猜到,东边那树根的地方保不准真的出什么问题了。

“早就跟你说过,那老树根发芽的时候厄运就降临了……”

“那你有没有料到,使徒现在正在收割周边村子的活人把他们弄成活垢去喂树根?”弦一甩给了老头一个不耐烦的眼神,“还有心思抽烟呢?”

“……”听到弦一这句话之后,老头脸上才缓缓浮现出凝重的神色:“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吗。”

但是看着在院子里忙碌地收拾东西的弦一,老头却没有起身帮忙的意思,反而说道:

“你回来的时候没有告诉村里其他人吗?”

弦一手动的动作一滞。

“几百人同时出逃只会更快地引起使徒的注意,到时候谁都跑不了。”他的语气十分笃定。

但老头子却忽然大笑起来:“啊哈哈哈哈所以你小子是打算让一村子的人留下来拖住那些使徒,然后带着老头子我一个人开溜?老子果然没看错,你的心肠和狼一样狠。”

弦一只顾把装好干粮的袋子绑好,淡定地回答道:“当初我快饿死的时候,你给了我一口饭吃,所以我欠你一条命。”

停顿了一会儿之后,他又补充道:“其他人我不欠。”

“好一个其他人的不欠。”老头子吐了一口浓烟。

弦一把袋子往背上一甩:“跟你学的罢了,你再多啰嗦两句,咱俩也跑不了了。”

他示意老头跟上步伐,得离开村子了。

但是从始至终老爷子就没有起身的打算,依旧悠哉地坐在原地。

“老子早就知道那老树根的存在,要跑的话,十几年前就该跑了。”老头摇摇头。

“什么意思?”

弦一皱起眉头。

老头缓缓把手搭到镰刀上:“边境的这些人都是被放逐者的后代,王族不会在意他们的死活,但我不同,我来这里为的就是那腐败树根。”

弦一后退了半步。

因为他能够感觉到眼前这个熟悉的老人逐渐变得陌生起来。

并且接下来的这一幕,让弦一心惊肉跳。

老头提起镰刀,非常缓慢地在自己那枯瘦的手腕上横刀切下。

鲜血很快顺着台阶蔓延了下来。

可他那张苍老的脸庞上却逐渐浮现出一抹兴奋、癫狂的神色。

“树根虽然没有完全苏醒,但也差不多了,嘿嘿……”

“……既然那些使徒愿意送我一程,那再好不过了。”

老头依旧维持着那蹲坐的姿势,他的皮肤在快速地干瘪。

眼眸中泛起了丝丝猩红色的微光。

那一抹流动的猩红色,弦一太熟悉了,因为禁区里的一切每天都被这种颜色笼罩着。

“可惜了,你这奇怪的小子不是律法之下诞生的生灵,否则我会邀你一同加入腐败女神的教廷的,嘿嘿……”

“所以,在使徒们到来之前,快逃吧。”

老头用他那怪异的目光盯着弦一,说着一些弦一完全听不懂的话。

……

弦一看傻了眼。

他不知道为什么老头会在这种时候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而且,看起来这似乎是他蓄谋已久的事情……

“不过,有件事情你没说错,你小子还欠我一条命,这世上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阿冥,你是不属于这个律法时代,所以律法束缚不了你,如果未来能走出一条独属于你的路,先替我保住我的孙女,我的宝贝阿冥儿,如何?”

弦一没有说话。

他当然知道老头口中的阿冥是谁。

那是铁匠老头的孙女,在弦一被收留到这里的第二年,她接纳了所谓的律法指引,前往了遥远的学院,之后弦一就再也没有见到她了。

“说话,老子需要你的亲口答复!”

老头徒然提高的音量把弦一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保我孙女周全,就当是你还我的救命之恩!怎么样?”

“可以。”弦一的回答非常干脆。

“嘿嘿……好!好极了!”老头癫狂大笑起来:“还有,你倒不必太过惧怕那些使徒,我说了,你不属于律法时代,使徒的一切力量都来自于律法,所以他们奈何不了你。”

“赶紧走吧,他们已经来了……”

……

老头的最后一句话,让弦一心一横,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院子。

心想着,自己就不应该跑回来听这个自杀的疯老头说这些鬼话,如今要是一头撞上使徒,恐怕自己也没命活了。

至于老头说的那些,弦一完全只听了个大概,什么腐败女神教廷全都是闻所未闻的东西。

但维度有一件事情,老头说对了。

“……你这奇怪的小子不是律法之下诞生的生灵……”

……

老头知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弦一心里一阵后怕。

他从来都不觉得这个糟老头子有什么特殊之处,直到刚才,老头那般淡然地用镰刀撕开自己的手腕血肉……

全是特么的疯子。

弦一扛着一小袋干粮在村中小路狂奔。

他现在只有一门心思,就是赶紧跑路。

禁区他也不打算回了,按照那些使徒的做法,找不到活垢,他们就开始对活人下手,但即使他们杀光周边所有村庄,也撑不了多久,那棵大树最终会如何,弦一不敢想象。

“疯子,全是特么的疯子。”

弦一嘴里反复叨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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