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纵使他们是恶人。”易天行直视着陈三星温和的双眼,“为什么要杀我?”

陈三星忽然沉默下来,微微抬头看向右上方的墙壁,半晌后:“如果看娃儿你刚才的说话,似乎可以说明你是好人,但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演戏给我看?从我们师兄弟进这省城开始,你便一直跟在我们身后,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只是想等着那另一个妖人来了后,我们一起除了比较简单些。”说完这话,他有些古怪地看着叶相僧一眼,喃喃自语着什么,却没有人能够听清。

易天行挠挠头:“跟着两位呆了两天,小子也受了两天教育。”他说的是真心话,转而微微一笑:“清静天请二位长老下山,本应该是隐秘之事,为什么现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

“谁知道了?”

“浩然天。”

“噢,那是同道中人,知道便知道了,我也不会去请他们帮忙。”陈三星茫然道。

易天行冷笑道:“老前辈,你可知道浩然天也在请我杀你们,不然我怎么知道你们来了。”

陈三星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不应该啊,大家同道中人……”

易天行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二位真是一颗童稚之心,在这黑暗污浊的省城里真是难行寸步。

小屋内一阵沉默。

“娃儿,我很难相信。”

“明白,所以我想请二位给我点儿时间查一下这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咧次下山还有次事情。”

易天行微笑道:“明白,还是那句话,请二位给我一点时间查一下,包括你们要做的那件事情。”

“我不信!”一直憨憨拙拙在床边坐着的梁四牛忽然吼道:“清静天的道兄也都是得道高人,如果不是天姓良善,怎能入道?像我们师兄弟在山里种田几十年,他们怎会唬我胖牛,死吧,贼小子!”

话音一落,他抬起粗壮的右腿,便要往地上跺去!

膝盖一抬,嘶的一声粗布裤子被里面的肌肉崩裂了道口子!

……

……

易天行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白天已经亲眼见过这只脚在雨巷中杀的可怖景象,却缓缓向椅后躺去,没有任何反应。

叶相僧双手合什,双目微闭,淡淡佛息缭绕身边。

……

……

那只沾着泥水的赤足,那只一跺脚便秒杀十四人的神足,破空踏下!

空气似乎都受不了这一脚之威,微微震动起来,在那只脚面四周变着形。

“迸”的一声闷响。

小屋内空气荡漾,一道大风从床边刮起,一股气势压迫人心,屋内四周的物什被这空气一震,都被压的粉碎,木桌、带着油墨气的新书、没吃完的锅魁、新买的床单、桌上的镜子……全部被压成了碎片,像雨点一样击打在墙上,叮叮作响,好不动听!

虽然骇人,却远没有白曰里的杀伤力——因为这只脚没有跺下去!

这只脚被一只手轻轻松松托住了!

下一刻,陈三星咳了两声,把自己的手从梁四牛那只满是泥水的脚下挪开,把手掌在编织袋上胡乱擦了两下,站起身来。

梁四牛满脸茫然,也跟着师哥站了起来。

“娃儿,我不能相信你。”他看着一脸平静的易天行,“虽然你刚才没出手。”

“明白。”易天行恭恭敬敬说道。

“你学的归元寺的方便门?”陈三星看着他,“麻烦给斌苦大师带声好,就说我兄弟来省城了。”说完这句话打开编织袋,从袋里取出一块腊肉递了过去。

“难得下山,没带啥子好东西,这块腊肉你帮我带给斌苦,我和他道门有别,就不去见他了。”

易天行很是吃惊,没想到这两位老农民一样的可怕修士,居然认识斌苦和尚,再看着自己接过的腊肉,却又是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和尚怎么吃肉?”

“噢,也对。”陈三星摸摸自己花白的头发,有些尴尬,“那娃儿你吃了吧。”

说完这句话便带着自己的师弟往屋外走去。

“两位前辈不如这几天就留在这里,要知道外面有很多人在找你们。”

“找到我们了又怎么样?”陈三星没有回头,瘦削的肩膀却带着股天下一肩挑的悍猛味道。

易天行在白天便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两位老人家回了书店,本就没指望能够说服有些迂腐的二人化敌为友,能够不见面就对杀,已是极好的结果,不由讷讷笑道:“难道下次碰面我们就要开始打架?”

“娃儿,你有两天时间搞清白咧件事情的颠颠兜兜。”陈三星说道:“我不在这里和你动手,不是信你的话,只是这里是居民区,我们一动手,那些凡人会遭殃,还有就是二十几年前我们曾经错杀过好人,所以现在出手很小心,不愿再犯前头的错,你明白没有?”

“明白。”易天行低身一礼。

两位老农民出门之时,忽然齐齐回头对二人施了一礼。

易天行和叶相僧均是无由一惊。

“谢谢小朋友你让我们吃了顿饱饭,我们不可能在你这里住下去,不然将来如果真的要动手杀你,又欠你太多饭钱,我们会下不了手。”陈三星对易天行认真说着,“这次下山没想到价钱涨的太厉害,我们要留着回家的车票钱,先前吃的饼子茶水钱,只有以后再给你了。”

下一句话是面向叶相僧说的,听的人却有些恍惚不知何解。

“二十七年前,我们师兄弟杀过你一次,你没有杀我们一次,这二十七年里,我们一直过的不自在,如今知道你还在世,心里头很安逸,谢谢你。”

来自卧牛山的两位农民对着叶相僧满脸诚恳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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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老人家走了,不知道又会去省城哪个小巷里面啃馒头喝凉水。

易天行想着这二位的行事风范,不由悠悠叹道:“行事有古风,这才真是高人模样。”

“别人要杀你,你请回来好吃好喝,师兄也颇有古人遗韵。”叶相僧微笑合什。

易天行一窒,有些害羞:“师兄啊,那两位最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他杀了你,你没有杀他……”

叶相僧皱眉道:“我也不清楚,不过自从他们两人踏入这间小屋起,我便感觉有些异样的感觉。”

易天行微垂眼睑,心中隐约猜到两位卧牛山高手说的是什么事情,却不说破,转而道:“既然他们认识斌苦大师,改天问他就是。”

叶相僧一颗不动心,也不在这些事情上多作思想,微笑问道:“师兄对后几天的事情似乎成竹在胸。”

易天行往后一躺,却哎哟一声,摔到了地上,这才发现椅背已经被自己震裂了,这还是刚才梁四牛一脚穿地时,自己的紧张心绪所致。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扯蛋,我屁都不知道,只不过越不知道的时候,越要表现的自己啥都知道,整个莫测高深,让潜在暗处的对头有些拿不准主意。”

“谁是对头?”

“清静天、六处……”易天行眼神平静,“既然要我和这两位大打出手,上面这两家都有可能,我总感觉周大主任没那么简单。”

“估计没有人能想到,你居然会提前一步和这两位老人家碰面。”

易天行微微一笑,眼瞳里微弱金光一闪即隐:“阴谋这种东西,利用的便是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不畅和误会,我不会给对手这种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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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市驻省办事处的招待所找到古大,才知道这家伙也是因为林伯的事情来省城。

古大还是穿着那身黑色西装,面上满是政客的微笑:“晚上有个酒会,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去?”

“林伯的那个酒会?”易天行笑着问道。

“你怎么知道?”古大有些诧异。

易天行没好气道:“你上次来省城不是说过?”

“那你怎么知道是今儿这事情。”

易天行从怀里掏出周逸文给的请柬,无奈道:“俺现在也是忙于交际的苦命银儿。”

古大哈哈一笑道:“早听说你在省城混的很开,没想到这种公务上的酒会,你也能有请柬,看样子我不用浪费一张了。”

“这酒会很多人想去吗?”

“是啊,林伯出了名的乐善好施,大好人一个,省里下面这些县市谁不想来捞些便宜。”

易天行微微皱眉:“高人一个接一个啊。”

“你说什么?”古大没有听清楚。

“没啥。”易天行笑着说:“我们去吃饭了再去,听说这种酒会都吃不饱。”

“酒会是用天聊天打屁的。”

“看样子最近你经常参加聊天打屁。”

“嗯,现在变正主任了。”古大紧了紧脖子上的领带,微笑道。

“市台办正主任,也是闲职。”易天行取笑道。

……

……

天色已晚,嚣张了一整天的大雨也渐渐停了,白天鹅宾馆亮起了夺目的灯光,三楼举办酒会的大厅更是金碧辉煌,有了古大作掩护,易天行便不用担心自己的行踪处处被六处的人监控着,很安心地举着一杯酒,学着身周的上层人士们浅尝辄止。

侍者们在众人间来回游走,中国内陆在九十年代中举行这种酒会还是没有多少经验,端着高脚杯子四处聊天的人们脸上还有几分拘谨。

古大看见省里的一位官员,便给易天行打了个招呼,自去寒喧。易天行也不在意,他今天来的目的,便想瞧瞧那位台湾来的林伯,以及林伯身边那位莫杀——那个和自己一样是卧牛山农民高人目标的莫杀。

轻曼的音乐停了下来,有人开始讲话。

“今天,我们欢迎台湾的林栖衡先生回到祖国观光,林先生热心公益,关注民生教育问题,是海峡两岸闻名的著名慈善家,证严法师的诸多义举,便全亏林氏集团之助,林氏集团在内地也捐助颇多……”

主持人不咸不淡地说着话,然后才请林栖衡上台致词。

那位姓林的富翁一上台,易天行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他的心间缭绕,挥之不去,就像是两块分开了数千年的玉石,在经历了黄沙沧海之后,忽然在一间小摊上重逢一般。

他忽然觉得这种感觉很微妙,不由抬头去注视那位林伯。

台上是一位六七十岁的老人,老人头发银白,精神很好,戴着一个银丝框的眼镜,穿着身极合体的西服,言谈举止间淡淡的儒雅之气掩之不住。

没有看见那位传说中会五门秘法火门的莫杀。

只有一位老者在娓娓说着,声音极轻,极细柔。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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