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徽猷殿
李旦一个人坐在殿中,他的面前摆着一张琴,却并没有弹。
做皇帝已经一年有余,但他连正殿都没怎么去过,偶尔接见下人,也都在母亲的监视下。
名为帝王,实则连笼中雀也不如。
但他知道,他得忍。
就像是这琴,虽然弹了,有可能被人以“琴声幽怨,似有腹诽之意”上告,但若彻底不谈,又可能被人告状说“面有怨怼之色。”
所以他只能按照以前的习惯,歌照奏,舞照赏,美人照旧临幸……
想了半天,他从大正乐中选了一段,心不在焉的弹奏着。
这是雅乐,谁也挑不出毛病。
只不过今天他弹得的确不太好。
他有点心烦。
虽然不被允许私下会见大臣,但是毕竟就在殿后住着,朝中的消息多少也能听到点。
刘祎之触怒了母亲,如今前面正在大发雷霆。
刘祎之是母亲的心腹之一。当年以文章闻名,入弘文馆没多久之后,就转迁到母亲的身边,成为“北门学士”中最重要的一员。
虽然因为个性耿直,口无遮拦,多次被贬谪,但是又因为极有才华,所以数度又被提拔升迁。后来不但成为母亲的智囊,更是直接参与了废帝那场政变。
当初就是他和裴炎,程务挺,张虔勖四人,将哥哥从皇位上拉下来的。
按道理来说,他有如此大功劳,是应该青云直上的,但这个人坏就坏在那张嘴上。
李旦不知道,他当初将哥哥拉下来时,是否存了将自己扶上去的心思。
因为刘祎之曾经做过自己的司马,教导过自己一段时间。虽无师徒之名,却有使徒之谊。
他这次被问罪,就是因为私底下对凤阁舍人贾大隐吐槽说:“太后能废昏君立明君,为什么不能把权力给皇上,来安抚天下?”
贾大隐是个小人,向母后汇报了。母亲不悦,因为刘祎之是她所提拔的,居然有背主之心,所以就借“刘祎之接受了归诚州都督契丹人孙万荣贿赂的黄金,还和原宰相许敬宗的侍妾私通”的罪名,派王本立去审问他。
其实事情到这里尚且不算严重,以母亲对他的宠信,只要他痛哭流涕的自辩一番,多半也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顶多是贬谪或者流放。但谁知道这个人此时的牛脾气又犯了,质问王本立:“没有经过中书省起草,门下省审核的文书能叫诏令吗?”
好家伙,这一下彻底的触怒了母亲。她本身就觉得刘祎之有不臣之心,如今藐视她的赦令,简直是明晃晃的造反,其心可诛!
李显知道,自己如果聪明点,就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听到,让这事情过去。
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了,还管什么他人死活。
但是,刘祎之真的是个好人。
想到在相王府的那些日子,父亲要他好好教导自己,本是客气之语,自己的属臣中一大半都被叮嘱过这话,可只有他真的会执行。
他为官正直清廉,刚正不阿,自己都没有多少闲钱,还时常接济族中的亲属,名声极好。
更别说他文章精妙,与孟利贞、高智周、郭正一并称为刘、孟、高、郭,是难得的大才子。
这种人如果冤屈死去,对国家是一大损失。
救,还是不救?
自己原本已经做好了装聋作哑的打算,如今贸然张口,会不会暴露自己能够知道前庭消息的事情?
会不会把自己牵连进去?
就在李旦天人交战时,殿外忽然传来了咚咚咚的脚步声,李旦听到后,表情一松。
这个时间,还能胆大妄为的在皇宫里跑动的人,除了妹妹太平公主之外,别无他想。
有的时候,他都忍不住羡慕太平。
身在他们这种家庭中,虽然作为女儿,从诞生那天起就与权力绝缘,但也因此获得了免死金牌。
在他和哥哥都惶惶不安时,也只有被保护的很好的妹妹,能够继续天真烂漫,没心没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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