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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立明显然认出了傅程言的脸,“是你?”

“唐先生您好,”傅程言主动自我介绍道:“我是傅程言。”

唐立明当年曾在去餐厅找儿子的时候见过傅程言一面,对儿子谈过的第一位男朋友印象深刻,尽管当时还不知道傅程言就是大名鼎鼎的顺兴商会的掌权者。而傅程言面对唐浩初的家人,自是十分尊敬,但也没有过分讨好,只语气认真地继续道:“浩初之前醒了一会,可刚刚又睡了,医生已经做过检查,说伤口正开始愈合,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我先去隔壁换一下衣服,您可以进去看看他。”

大概也觉得傅程言这副明显在病床边守了好几日的邋遢样子不能看,唐立明没说什么难听的话,表情也看不出什么喜怒,只稍稍点了下头,并准备抬脚进屋。于是傅程言也转身走向旁边的房间,却在错肩而过时突然被叫住:“傅老板。”

傅程言立即随声而停下步子并朝唐立明望去,听唐立明继续说:“要是不介意,待会换洗完过来陪我吃个晚饭吧。”

长辈既然开了口,就算是鸿门宴也得去,傅程言点头道:“好,您稍等,我很快就来。”

夜越来越深了,但月色不错,星星也很多,唐立明和傅程言相对着坐在一起吃饭,明明餐桌上的灯光明亮又温暖,食物也丰盛又诱人,房间里却有种说不出的压抑感。

傅程言周身的气质还是很温和的,是富豪家族经过几代积淀下来的从容大气,不管内里怎样,只要放下姿态,会显得很有亲切感。唐立明就不一样了,他完全是靠武力白手起家,就算努力掩饰,那种强横的匪气还是会从骨子里透出来。偏偏唐立明突然和蔼地朝傅程言笑了笑,——换了任何人来看,都不会觉得这笑是发自真心的和蔼。甚至觉得他笑完的下一秒会不会就掏出枪将人一击毙命,全身的寒毛都不自觉地竖直了。

傅程言也忍不住绷住了神经。——他见识过唐浩初的喜怒不定反覆无常,不知道唐家这种百转千回的脾气是不是祖传下来的,但对于危险一向有极其敏锐的直觉。

仿佛看不出傅程言的紧绷,唐立明自顾自地打开了话题,缓缓道:“浩浩虽然是我唯一的嫡子,但他还有两个弟弟,最小的那个,是我当年新纳的九姨太生的。”

这个话题其实有点突兀,——不提唐浩初反倒提起了他弟弟,怎么听都会觉得几分奇怪。而傅程言只知道唐浩初有两个庶出的弟弟,却不知道他们分别是哪个姨太太生的,也不知道该回应什么,只沉默着听对方继续道:“算起来,姨太太的数量的确不少,但我真正喜欢的还是浩浩的生母。”

唐立明放下筷子,轻叹了一声,“可惜她去世的太早,而九姨太长得和她像极了,总会让我忍不住多偏心他们母子一点。我甚至答应了九姨太,如果浩浩出了什么意外,就由她的儿子继承北州。”

傅程言登时皱起了眉。——说真正喜欢的是浩浩的生母,可这叫什么真正喜欢?谁的喜欢是在对方死后娶一个又一个姨太太,还弄了个让人膈应的赝品?而且不对喜欢的人的孩子加倍疼爱和补偿,反倒偏心那个赝品以及赝品的孩子,这是什么逻辑?

在商场淫浸那么多年,傅程言早把养气功夫练到极致,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能保持沉稳如山,此刻却莫名有股火直冲上来,偏偏这时候又听唐立明道:“所以这次浩浩受伤,我就想着让浩浩放下手中的事务,把兵权也都交出来,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他弟弟今年……”

“唐先生!”

只听傅程言突然开口打断了唐立明的话。

傅程言素来讲究教养和礼仪,不会轻易打断别人说话,可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自己都没料到自己会如此冲动和愤怒。大概因为他也有类似的经历,也有偏心的父亲和庶出的弟弟,知道哪怕只被亲人轻轻推一下,都比被敌人狠狠捅几刀更疼,所以他绝不想让唐浩初体会到这种滋味。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曾经问过唐浩初他的梦想是什么,少年回答说想要统一整个联邦国的时候,一双眼睛都亮着光,也清楚地记得少年有一次提起他的父亲,神色和语气均含着深深的孺慕之情。m.

——而眼前的人有什么资格用一副对孩子好的样子轻轻巧巧地夺走少年用命拼下来的一切?有什么资格做让少年孺慕的父亲?

傅程言直接问:“请问您要浩初放下事务交出兵权的真正原因是什么?是真的想让他好好养伤,还是另有私心?”

不止语气,傅程言的眼神也带着明显的愤慨:“恕我直言,若不是浩初,北州军不可能顺利拿下益州,中州如今的局势也全是他的功劳,若浩初自愿放下军务就罢,但若不是,您没理由让他这样做。据我所知,益州百姓都愿意服从他的领导,中州民间对他的评价也很高,除此之外,我可以代表顺兴商会拿出所有资金无条件支持他的所有决定。任何行业都要赏罚分明、按章办事,尤其军队这样讲究资历和军功的地方,您无由更换主帅,就不怕寒了所有将士的心?不怕有朝一日落得杨禄一样的地步?”

明明经商者说话最讲究分寸,尤其面对唐立明这样位高权重的人,就算心有不满也会装出恭敬和气的样子,傅程言却直言不讳到不留情面的地步。他知道眼前的人是堂堂大帅,知道对方有一百个弄死他的法子,但他并不怕他。人在保护想保护的人时会变得格外果敢,而唐浩初正是傅程言想保护的人,是他放在心尖子上的宝贝,之前在病床前抱着他的时候,他就在心里发誓要用尽全力护他平安健康,要付出一切让他快乐如意,不允许谁再伤他一分一毫。会提到杨禄,显然就是故意把话往重了说,冒着将人惹恼的危险也要警醒唐立明掂量大局,正如他父亲傅卓一样,哪怕再偏心傅安星,也会因家族利益而不敢轻举妄动。

意外的是,唐立明没被惹恼,也没有翻脸杀人。短暂的惊讶之后,唐立明甚至再次笑了起来,这一回的笑明显比之前装出来的和蔼要自然的多,看着傅程言道:“你还算配得上浩浩。”

傅程言没有因这句突如其来的夸奖而放松,神经反而绷得更紧了。——谁知道对方是真心称赞还是假意反讽,只感觉唐家人这千转百回的性子大概真的是祖传下来的,唐浩初的情绪就经常转得让他猝不及防,琢磨不透。

而唐立明的话题再次转折:“你说益州百姓都愿意服从浩浩领导,中州民间对他的评价也很高,——都是怎么评价的?”

傅程言被转的微微愣了愣。他的神经依然紧绷着,甚至在脑子里迅速想了好几个对付唐立明的法子,但对方既然退了一步,他也不能不给面子,尽力用平和的语气答:“评价他年少有为,英俊聪慧,智勇双全……”

这些当真是民间的评价,而非爱人滤镜,只不过傅程言自动隐掉了‘风流无情’这个词。而唐立明听着别人夸儿子,看上去似乎比夸自己还愉悦和得意,微眯起眼并扬起下巴的动作和唐浩初如出一辙,让傅程言隐隐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忍着奇怪继续把话讲完,待讲到最后一句‘是百年难遇的军事天才’时,只见唐立明似乎得意的都快要飞起来了。

傅程言这才意识到究竟是哪里奇怪,——唐立明如果真的偏心,怎么会把北州军的精锐部队全拨给唐浩初统领?怎么会在唐浩初出事后第一时间调动直升机和医生?又怎么会在他一个外人面前坦诚自己更偏心九姨太母子以及想让唐浩初交出兵权这样的大事?

其实傅程言想的没错,唐立明的确偏心,——把心全偏到唐浩初身上了。若傅程言能去帅府,看一眼所有姨太太对唐浩初小心到堪称卑微讨好的态度,就能知道所有姨太太加起来的话语权也比不如唐浩初轻轻点一下头。唐立明绝不可能把继承权给除了唐浩初以外的任何人,为了能让唐浩初顺利接下他的位子,他明里暗里花的功夫甚至比看上去的更多。

毕竟是他第一个孩子,也是从四岁半那年接到身边后就由他一手带大的孩子,他几乎把所有父爱和抚养孩子的耐心都倾注到了长子身上,再也分不出多余的给别人。既然儿子已经答应过会给他生个孙子,所以他不会干涉他的私生活,也不在乎儿媳妇的性别,他在乎的是傅程言的身份,——若对方是个好拿捏的普通人就罢了,偏偏是顺兴商会的掌权者。

商人重利,傅程言能领导顺兴商会发展到如此庞大的地步,绝非简单货色,谁知道他是不是包藏什么祸心,是不是看中了浩浩的权势地位才刻意接近,若他知道浩浩将来不会继任大帅,说不定就直接放弃了,也省的自己在儿子那边当坏人。

可眼下唐立明听傅程言夸儿子夸的很满意,甚至忍不住也跟着夸起来:“浩浩从小就特别聪明,五岁就会写诗了,连知名诗人都说写得精妙绝伦,十二岁就自己开工厂,赚了好多钱……”

——傅程言基本确认唐家人千转百折的脾气是祖传下来的了,短短一会的功夫就能换好几张脸孔,比如唐立明此刻的骄傲得意就和早先的神色相差甚远。傅程言甚至对他下一刻就再次突转话题的行为见怪不怪了:“你当真舍得把顺兴商会的所有资产全拿出来给浩浩?”

“对,”傅程言点头认真道:“只要浩初需要,随时都……”

话没能说完,因为门口突然传来了说话声和脚步声,唐立明不悦地皱起眉,“谁在外面?”

——只见唐浩初从门口探出了小半个毛茸茸的脑袋,旁边还跟着唯恐他出什么事的刘英和警卫。

唐立明脸上的不悦不受控地变成了担心和疼爱,站起身大步走到唐浩初身前,“醒了?怎么伤没好就乱跑?”

唐浩初先看了傅程言一眼,才看向唐立明道:“我听刘英说爹爹来了,当然要第一时间来看你……”

什么过来看他,是来看看傅程言有没有被他怎样吧,唐立明看破却不说破,只道:“胡闹,一不小心扯到伤口怎么办?伤口疼不疼?”

“不疼,”唐浩初听见父亲的声音就下意识的想撒娇,软软说:“我有点饿了。”

傅程言也面带担心地走到了唐浩初身前,话音正好和唐立明的话音重叠在一起:想吃什么,我去给你/我让人去给你做。

“我想吃香辣蟹,”唐浩初边想边说:“还有牛奶布丁……”

大概是怕再次撞车,唐立明先瞪了傅程言一眼才说话:“受伤了不能吃辣,也不能吃海鲜。”

全世界最宠他的两个人都摆在跟前,唐浩初自然任性到肆无忌惮,不满地鼓起腮帮子,“我就要吃,谁说不能吃的?”

唐立明忍不住手痒地捏住儿子嘟起来的嘴巴,“乖乖回床上去,我让人给你煮点安神补血的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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