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还要多待几日,晚饭后春苗喊了一个护卫从马车上把需要用的东西搬到房里,这会儿还在收拾。

一支烛火静静燃烧,偶尔发出春苗走动和陆安然翻书页的声音,窗纸上倒映出一站一坐两个剪影,房间显得尤为安宁。

“小姐,奴婢还是将这个鞋子补一下吧,毕竟是夫人留给小姐唯一的遗物。”春苗手心躺着一双小老虎鞋子,虎目圆瞪,没有威严,反而透着童稚可爱。

陆安然执着笔的手停下来,抬头看过去,随后将毛笔搁下,眼神一晃,脑中闪过一些片段。

母亲是陆逊心口一根刺,从小对陆安然未提及多少,她从记事起,生命里就没有母亲的概念,也就说不了母亲对于一个孩子的意义。

不过八岁那年她无意中在陆逊书房发现了这双虎头鞋,可能她的眼神太过坦荡,以至于陆逊无法对着她的面说谎,亲口承认了这双鞋子是在她未出生前,她的母亲为她亲手缝制。

八岁的女孩不懂心口突然酸涩的感觉,现在想来,应该是难过与激动。

母亲没有一天活在她眼前,可是她终于知道,她曾经是某个女子带着多大的期待才降临这个人世间。

那日起,虎头鞋就放在她床头,伴着她无数个夜晚入眠,直到她十三岁那年无意中发现虎头鞋另有玄机。

陆安然用右手捏了捏左手腕,露出一截红绳。

恐怕连她父亲陆逊至今都不知道,其中一只鞋子的鞋头藏了一片玉牌。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陆安然也没有告诉父亲,她当做是第二件母亲的遗物暗中收藏着玉牌,然后两年多前,与老头儿的交易中,陆安然知道了通达万事的银楼。

银楼的人告诉她,这是王都蕴匣楼的物引,任何人在里面存入东西后便会领到这样一块牌子,‘金银铁,玉无价’,玉是里面最高等级。

这说明,一是存的东西贵重异常;二则是存东西的人身份高贵不凡。

祖母因为母亲小门小户上不了台面不喜,不肯成全两人姻缘,可母亲手里为何会有这样的玉牌?

再有,母亲是蒙州人,王都又与蒙都千里之遥,她何时去的王都,最重要的是,她为什么特意藏在虎头鞋里,连父亲都不曾告知。

两年多来,疑问成了魔怔,去王都不止是习医的决心,还是解开弥漫了她心头许久疑惑的关键。

陆安然垂眸,掩盖眸中深色,眼前迷雾重重,王都一行,是否最终能天遂人愿。

路面清理的进展不顺利,因着夜间又坍塌了一小块,瞬间将昨日一天的功绩全都磨灭。

天高云低,风扑打村口老槐树,抖落碎雪,似洋洋洒洒的玉珠。

春苗打了一桶水往回走,陆安然慢了两步,斜刺里闪出一个人影挡在她眼前。

女人皮肤粗/黑,裂开一张大大的红嘴,眼睛往上一拉,扯出斑斑皱纹,“可巧,姑娘也是来打水的?”

不等陆安然回话,田嫂把水桶往井边一放,喘出一口白气,殷勤道:“姑娘眉清目秀,皮肤比我见过的白瓷还要细腻,怕是只有富贵人家才能将养出来,哎哟哟,你瞧瞧这手指,根根如嫩葱,十里八乡哪里去见过咧。”

都说媒婆一张嘴,逢人就夸,死人都能说活,诚不欺也。

等田嫂从头到脚,连衣领口上那朵绣花都没放过天花乱坠夸了一顿之后,忽然语气一转,叹气道:“昨日莽撞姑娘还没来得及致歉,不知姑娘尚有婚约?”

陆安然很少有这种无语凝噎的场合,她就是不太明白,这上下句又什么关联?

身后传来一阵闷笑,陆安然转头,先入眼一角飘逸的银光色袖袍。

风止雪停,最后一片残雪落入他眉间,再慢慢润湿隐去,留下一点水光潋滟,映射了天光,好似顷刻带来一片春色。

“你给她做媒可不行。”云起嘴角轻勾,手臂往里划了半个弧度,用玉骨扇一指陆安然,语气散漫疏狂,带着他独有的慵懒。

田嫂左右看看,忽然一击掌:“哎哟!这可不咋说的嘛,瞧我没有眼力见的。”她啧啧几声,用媒人特有的目光从头到脚打量过两人后,笑着道:“两位真是城煌庙里的鼓糙配成双,绣球配了个牡丹,天生的一对儿……”

一嘴说了十来个般配的话后,田嫂才喘口气,“天鹅遇仙鹤,巧了不是。”

陆安然直觉田嫂误会了什么,刚要开口,云起那边已经出声:“你昨天说的女鬼是怎么回事?”

说起这个,田嫂笑容一僵,脸色都变了变,“还是别打听了,对你们没有好处,俗话说白天惦记晚上闹鬼,开不得玩笑。”

云起握着玉骨扇一下下敲击手心,风流不羁的样子道:“我只听过俗女艳鬼,却不识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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